逝者如斯(79)
后天就是圣诞夜了。维也纳的雨还在下。单调、沉寂,又有点烦躁。
她写下好几张明信片,笔在手里来回转了好几下,终于扑腾掉落。她说:回去吧。邦邦在等你——
她知道不该说,却还是说了。
这期间,邦邦和倪灿也给他电话,她每次都走开。她不知道他怎样答复家里,她也不想知道。原以为美好的旅程,因为负疚,所以只是受难之旅。他给她的所有甜蜜,想起来全是痛苦。
邦邦——陆非凡告诉过她,邦邦一直以为真的有圣诞老人存在,平安夜入睡前总央求他把窗户打开一道缝,怕圣诞老人进不了屋。他一直不知道他的礼物其实是爸爸偷偷放到他床边的……
“我说过跟你一起。”他简明地回答。
“……不要让邦邦失望。”
“你呢。”
“我是大人。”
“可一样有情感的需求。”他把她的脸靠在他胸上,“邦邦也需要学会接受。你呢,要学会给自己机会。有些东西丢失了,就找不到了。”
她心里有点迷糊的热意。忽然想起,一次去古镇。她进一家作坊看别人酿酒,他在外面搜寻每个值得保存的镜头。她拗不过主人的盛情相邀,进里屋饮下一杯新鲜的酒,出来时发现不见了他。
他的手机在她的包里,可怎么联络他。她四处奔波,小镇看着不大,却死活找不着。
一直奔到天暗,她忽然非常害怕,怕就此再找不着他。一年前,也是这样。那时候,她觉得自己有年轻的心,完全可以新的起航,如今,她只愿怯懦,怯懦地去藏好一份不易的爱。
可是,那是建立在不伤害别人的基础上。现在她终于想怯懦,情形却逼得她要坚硬。人生真荒谬。
他坚持不走。订了回法兰克福的票。两张。他给她机会。
平安夜。
默言在厨房静静地备晚餐。陆非凡在外室打电话。给他的儿子和太太。这样的情形总令人压抑。她扭大水喉,用哗哗的水声遮挡他家里的声音。
不久后,陆非凡拿着她欢叫的手机到厨房。也有人给她电话。她擦干手,接。是江天。
不知道怎么回事,手机严重漏声。江天的话陆非凡听得一清二楚。
“亲爱的,节日快乐。”江天已经把称谓升格。她屡次反对,但反对无效,嘴长在他身上,她还回不去给他嘴里塞棉花。
默言抬头看陆非凡,他在咚咚砍土豆。似乎并不注意她。便对里头的人说:警告你,不许这样叫我。
这样的语气,他会觉得亲热吗?
“在干什么?想我?”江天依旧轻佻地说。
“做饭,跟一个朋友一起。”
“男的女的?”
“男性。”
“你气我呢?”
“真的。”
“行,程默言我一点都不介意。不,我想你最好把他赶走,想着有个人可以看着你与你共餐就很不爽。默言,其实今天我挺难过的……”江天语气有点低落。
“怎么了?”
“前些天,我和一个同事在海上执行任务,走私分子的大飞,就是那种大马力的摩托艇,居然不要命地朝我们撞过来,我们的艇当即就翻了……”
“啊,那你有没有事?”默言情急脱口,话出来后,才意识他要有事早就不会跟她在这里通电话了。
“亲爱的,我没事。但是我同事……”江天声音沉下去。
“你,江天你不要再做海查了,很危险,你妈妈一定担心死了,你要想想你妈妈……”
“你也担心我吗?”
“我。”默言又看了看陆非凡,踌躇了好几下,还是说:当然。
这个时候,土豆子弹一样蹦了出来,陆非凡把手砍伤了。
“你——”默言去抓陆非凡的手。电话也不能撂。两头似乎都是伤心的人。可她不是揪世主。
“恩。默言,跟你说,以前我天不怕地不怕,可是现在有了牵挂,就不敢为所欲为,做什么事都很小心。那天,我就是想着你,想着要见你,硬是在冰冷的海里撑着等到了救援。”
默言单手拧开水喉,用水冲着陆非凡手上的血。
“默言,你过年回来好吗?我想见你。我去你那里,手续办起来很复杂。”
陆非凡的血止住了,留下一道浅浅的口子。
默言咬咬牙,说:江天,有个事不想瞒你。很感激你对我的情意。可是,我不知道怎么安放。因为心里面有别人。他现在和我在一起。
江天好像被打击了。
“对不起。我——”
电话猝然断了。默言虚虚地持着手机。
“他爱你。”陆非凡说。
“其实我真的也想爱他。”默言深吸口气。
“是我自私。”
“是我没用。”默言继续切菜。
“为什么不问我怎么处理跟倪灿的事。”
“如果令你为难,我宁愿不问。今天,不要想不愉快的事了。”
晚餐后,他们出去散步。
大家都在过节,街道上空无一人。他们的身影倒在路灯下,被惶急的雨浸湿。黑润的一片,仿佛有着深深的郁积。
他快乐吗?跟她在一起。有一天,他牺牲全部,跟她在一起,会幸福吗?
她突然一点把握都没有。尽管她知道她会爱他。然而有时候爱不是两个人的事。她开始讲一个故事:
有一对恋人,相爱多年,修成正果,打算结婚。准备婚礼的过程中,他出事了。一场车祸使他瘫痪。她对他一往情深,等着他好,没等到;然后等着结婚,也没等到。外界的和内心的阻力重重。一年一年,他盼着她来又说服她走。一年一年,病也难逃爱也难逃。后来有一次,她狠了心,调到外地去了。但是斩断感情不是这么简单。她还是千里迢迢往这边跑。他病更重了,全身都不能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