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雨湿流光(33)
我犹豫了下,接过。说,谢谢。擦了擦脸。毛巾有一些气味。但是这是一片好意。
坐一会。女人拉我坐床铺。我说:我的裤子湿的。她笑说,怕啥,他们睡觉擦一把就行。我坐下,环顾四周。
屋里很拥挤,上下铺大概摆了十张,中间的空隙放一张自己钉出来的方凳,凳上全是饭盒。屋子没有窗,我不知道夏天的时候,他们怎么熬。床底下堆了很多杂物,鞋子乱扔,屋里游荡着一股酸臭的味道。
我坐的这张床,有床板跟前后隔开,床上被褥较其余干净。
女人说:我晚上就睡这里。
哦?我惊讶?
她一笑,说:我们餐馆不管住,可以节省点钱。而且,这里人都是我们一个地的。
那边门口,有一人道:要不是一地,谁让田嫂来住。
女人道,霍,要不是一地,谁敢住啊。
男人们便笑。又一人开玩笑,说,田嫂一住,我们晚上睡都睡不着。只能眼馋。田嫂抓起一只鞋子扔过去。大家又笑。我红了脸,也笑。
工人们开始吃田嫂带的东西,用手抓的。
田嫂说:都是吃剩的,很多也就夹了一筷子就浪费掉了,可惜才打包来的。
我点点头。不知道为什么点头。
你还是学生?田嫂问。
嗯。
大学生好啊。田嫂感叹,以后就不用吃苦了。我孩子读三年级了,在老家,读书也很好的,我也想他以后考大学,就不用像他爹那样没出息。
那,你想不想他?我问。
问完,发现问错了,女人眼睛湿润了。擦了一把,说:当然想,想得不成,一年只能回家一趟,孩子都跟我们生疏了。
把他带出来不好么?
借读费太高了。而且,城里人都挺势利的。不如在家舒服。
我又默默点头。
过一会,忽然想起小军。顺便问:你们这有没有一个叫陈军的人。
陈军?田嫂还没来得及说什么,门口一人已朝着外面吼了一句:陈军,陈军,有人找。
我反倒愣住了,没想到得来全不费工夫。心里略有忐忑,等着见小军。
不一会,一人冲进来了。块头很大的一个人,大咧咧吼:谁啊,谁找我。却不是我要找的陈军。
我站起来,局促地说:对不起,弄错了。
那人看看我,笑一笑,拍拍门口一男人,说:哦,怪不得不去打牌了。出去了。
我瞅瞅外边,雨已经停止了歇斯底里,小了很多。天光也白了很多。我说我要走了。田嫂将雨衣给我。我想了想,接受,说:我过几天还你。便冲进雨中。
跑一段路,看到有个小卖部,便上去用公用电话给高天远电话。
半小时后,高天远来了。
我脱下雨衣,进他的车,让他沿工地外围走。
这是什么地方。我问。
高天远说:新建的上海大剧院。说是要建成全国最大的。
我想起那群民工。看看雨衣。无语。
高天远说:你怎么跑这来了?看你淋的。
我说:跟我们李经理吵架。她把我撂半路了。
他说:说过你多少遍,怎么还跟人掐架呢。又是你顶头上司,为什么不能让一让?
我嘟哝:她说你坏话,我帮你。
高天远愣了一下。不说话,我也不说话。
到他家里。他把他的睡衣给我,我去洗澡。此情此景,第一次见他的时候已经演过了。只是现在,我对这个男人和这个家已没有半点陌生。
出来的时候,发现他在抽烟。对着窗子站着,窗子开了道小缝,有雨丝吹进来,细蒙蒙的罩他一头雾水。这个男人抽烟的样子,居然也很优雅。
他突然回过头,脸色好像很疲惫。
怎么了?我望向他。
他一脸严肃,说:相信我么?
什么呀。我纳闷。
他说:我有点问题了。
啊?我吃惊,难道你偷挪公款或者做别的违法乱纪的事?
他大笑,眼眸深深,说:为我担心么?
我想了想,说:亏你还笑得出。真的么?不要吓我,跟个犯罪分子在一起很恐怖的。
他扔掉烟,抱紧我,头抵在我的发丝上,轻柔说:你紧张我真高兴。我说我出问题,是发现我爱上你了。
我一把推开他。说:可恶。编谎言吃我豆腐。
他又笑,说:小丛,你真可爱。
我一愣,他干嘛要叫我小丛。白他一眼,说:不许你这么叫我。
他把我拉到沙发,说:小丛,李小姐的话,你信么?
我说什么信不信的,你的事关我什么事。忽然看他,恍然大悟似地说:呵呵,难道,是真的,你和你老板?
他颇苦恼,道,听我说好么。
我看他。他的眼里似有说不出的烦躁和痛苦。一瞬明白确有其事。
他说,这个世界不是你想象的纯净。人和人都是利益的结合,没有利益,谁都不会认你半分,为了更大的利益可以过河拆桥。其实,越到上层人越虚伪。表面谁都是朋友,但你根本不知道什么时候会被暗箭伤到。不错,为了得到好的职位,我的确接近了我老板。只是要找个后盾和背景,拥有合理伤害权,只有拥有了你才能保护自己。只是这样。但是现在,我的确牵扯进去。她不肯放我。我的人生,还有展开的可能,我知道,所以我也未必想放开她,只是没想到自己出了些问题,小丛,你走后,我觉得我出了些问题,很思念你。不想这样。但是没有办法。小丛,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我其实并不相信爱情,但是想一个人真是种缠人的感觉。无法自拔,任其沉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