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雨湿流光(65)
没有办法。王三胜有些郁郁寡欢。我知道他把就业的希望摆在我身上,又不觉沉甸甸的。倒是小军劝我,说:不用想太多,先让他跟着我卖碟,总找的着。北京这么大。
我看他,说:其实,你,也不要做了。毕竟……
他说:没事,我长着心眼呢。做这个呢,自由,我贪图自由。以前在工地,累死累活不说,就跟蹲监狱似的。
看到我的房子,小军在屋里跑来跑去,摸摸墙壁,开开窗户,到阳台上站一站,边喃喃说:真好,真好,小丛,你真的很了不起。在这个城市有个房子真不容易。
我说:你搬过来吧。也算你的家。
小军说:算啦。会把你家糟蹋的。
我说,我要把我妈和我弟接过来。
小军说:松哥不会来的。
我一愣。
小军说:小丛,你不要难过。你会过得很好的,你把他忘了吧。
我无语,一人到阳台,在刺眼的光线中,发现有眼泪溢出来,不知道是不是光线强烈的缘故。但是我已觉得,我的心随着这房子的落地已经生根。终于还是不可能。
装修好后,满得意的,又打电话给妈。这次不是周妈妈接,是小松。
你好吗?居然发现自己很客气。
嗯。他说,你呢?他也很客气。
挺好的。我妈呢?
他说我去叫。
后妈来了。
我说,求求你快来吧,可以住了。
她说不去。嘴还硬硬的,知道她是为小松愤愤不平。我终于吼:你想要我怎么办?放弃一切,我不是不喜欢他,但是你问他他能来吗?他根本不可能为我牺牲,我为什么要为他牺牲?
你怎么这么说话?后妈把电话撂了。
我愣了阵,打过去,依然是小松。
小松说:没事的,我劝一下。只是张婶不愿过来你也不要勉强。他要挂电话,我说,等一下。他等着。
我说:你不会为我改变,是吗?
他静静说是。
我说:我们都不愿意改变。我真的很怀疑,我们曾经,那么深的,便哽咽。
他才急,说:不要哭,小丛,与感情没有关系,你以前说过的,人要生活着,爱情才有附丽。我离不了我的环境。但我会一直爱你。放在心里,小心翼翼守护。你只要告诉我你活得幸福,你很快乐,足够了。我未必能够赋予你,别人能赋予你也是一样的。
我哽咽,终于抑制不住嚎啕大哭。
下班的时候,孟韬让我进他办公室。说:你买了房后怎么不仅没欣喜,反而郁郁寡欢。我说:借你的钱,我会尽早还。他说难道我是逼债吗?好久没一起说话,待会一起吃个饭。我说天天与你说话,我最近没有兴致。
他这天心情空前好,说:有没有觉得我们物理距离近了,心理距离好像远了。
那是你的问题。我心里说。
他说,难道是怕你男朋友误会。
我说误会什么,误会你吗?他比你年轻、英俊,钱可能不比你多,绝对不缺。
他说你怎么这么势利,一比就比这个。
外在条件很重要。我说,没事我走了。
他突然说:我其实只是不希望看你抑郁的样子。你最近好像不太好。
我心里荡了下,但迅速说:你爱看不看,跟你没关系。
几日后,我请假。我准备回去看看我家人,主要是看看小松。孟韬说:最近比较忙,只能批你三天。
我看看他。他抬头,说:想说什么。
我决定说。
“你真的不必担心我,我心上有人,我爱他绝不会比你爱落秋浅。只是很多原因,我没办法说服他来北京。我这次回去,就是做思想工作。做通了,我马上结婚。”
他定定看我几秒钟,忽然嘲弄般的笑,点点头,很宽宏的样子。他从来没介意过我,我是什么,一个做他耳朵,排遣他寂寞的人。
我转身走,带着情绪。我愤愤地想,我要和小松在一起。
回到老家,却觉得情怀已变。和小松闲闲淡淡相处。不再有激情。其实我们一直是亲情一样潺潺流淌的感情,很少有激烈的时候,这跟他的性格有关。
家里一切都是老样子,时间在这个村庄走得总是特别慢,仿佛还是我走的模样。只是人的额上会多添一条皱纹。我每月给家里寄钱,可后妈却从不用,一直攒着,这真让人生气。他们怎能这样辜负我的心意?
后妈说:小丛,不要劝了。我不会去,你弟弟大一点,想去就去。我自己是老了,懒得动。等你以后生小孩了,我可能会过去帮帮你。
生小孩,何其遥远?我叹了口气。我的辛苦,我的赚钱的梦想转瞬成空。
住了两晚,就走,跟这个村子就像打了个照面。
小松送我到村口。神态倒很从容。说:闻闻香樟,开花了,最好闻的时候。我吸一口,清清淡淡,似有若无,一如我们的感情。
好好生活。我跳上中巴车时,他跑着说了这么一句。隔着窗玻璃,我终于看到他一瞬的惘然,手虚虚地停在半空,身子僵在那里。
几个月后,我会后悔这次仓促的见面,我居然没好好看看后妈,居然没好好同她聊聊,居然没问她好不好。走马观花一样,就像一个过路人。我跟城市一样,变得浮躁。
后妈的噩耗是四个月后传来的。
小松打来电话,却沉默。我预感到不祥,心跳动起来。勉强止住。
好久,他说:你听了别太难过。已经这样了。而后我就知道了,后妈在清晨的路上走,被疲劳驾驶的卡车压死,当场死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