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雨湿流光(81)
他声音有些低落。以前他不是这样的。无论遇到什么困难,他总还有信念。相信自己的能力。我不由说,别啊,别这样想。你做得不挺好。在管理上想想办法。
“还用民族主义来骗年轻人的激情和青春么?”
“那怎能是骗?其实年轻的时候,大家都渴望激情有个燃烧的地。只是激情总也很短暂,因为年轻很短暂,年轻的纯粹很短暂,人是现实动物,会妥协,为生存,为享乐,总之,激情这玩意,在哪里都会消失,跟你说,我们这一代及之后,责任感、使命感是很淡泊的,只有自己。只有现在。所以,你别失落了。这是现实。继续做吧。”
他苦笑了下,说:做下去。是吧,除此呢,没别的支撑了。你也离开我了。可我还得挺着。
我不说话。
他说:其实,不想向你诉苦,只想说点挽留的话。我也不知再说什么。哦,我给你换了手机,让人寄出来了。还有别的,只是拿了你一张相片,不介意吧。
我记起我包里那张相片,我最喜欢的,学校时候照的,在秋天萧疏的树林里徘徊,有风胡乱地扯起我的发,我无比张皇。我称之为:我的抒情年代。
我干巴巴说不介意。而后挂电话。
又很疲累。发了一阵呆,收回神,发现小松不知什么时候走掉了,桌子上削好的苹果裸着身子害羞地站在那里,我转转手上的草戒指,想,挺好。还能说话,挺好。
我去楼上找小松,他却已睡着。腿伸在外头。我给他盖好被子,他动了下,睁开眼,说,没事吧。我说,没事。你,很困吗?他说,是啊,这几天不知怎的特别累。你睡这里吧。我说,别坏了,我走了。于是下楼,关灯。夜色在我面前铺开,尽是无边的黑。不知为何,这几天的夜色分外浓重。
绝望
几日后,我收到了孟韬寄给我的包裹。一个全新的手机。号倒还是原来的号。
好像算到我这天收到,在手里还没摆弄热乎,他的电话就来了。
喜欢吗?他说。
我说,我原来的没坏。
他说,旧的不去,新的不来。
我说,我恋旧。
他沉默了会,过一阵,说,下周我找你。
我说没有用的。
他说,不争取我会后悔。
我说不出话,看外面,消停的雨又绵绵下起来。风在雨中穿梭,卷到我身上,渗出丝丝湿气。
这几日睡眠不好。吃了安定也没用。他说。
叫你不要吃的。会早衰的。
早衰,他笑笑说,已经衰了,忽然有一天觉得了无生趣。
别这样想,你还有事业。
事业?不错事业。想象它能达成我的期许吧。但也许只是又一个自欺欺人。
不许这样想。
好。我把手头的事处理一下,尽快见你。
我愣一下,说,不要来,我们这拆迁了,够烦的。
他说,如果还能困扰你我相信我更应该来。
我挂机。怔怔看地面。抬起头的时候,被失魂落魄站在我面前的小叶吓了一跳,她目光空洞,脸上、身上全趴着雨。
怎么了。我忙将她拉到屋里。
她不说话。虚虚地不知看什么。我摇她,她的眼珠才转一下,对了我,空空洞洞说:我要结婚了。
啊?我张大嘴,呆若木鸡。
她点点头,干巴巴说:有很理想的对象,当然指条件,感情是一点没有的,这么多年,我已经不会有别的感情了。我父母喜欢,我也觉得如果错过就不会再找到更好条件的了。但还是不甘心。刚才我去学校了,找雨松。我终于知道了,即使你嫁给别人,他也不会娶我。
我没有话,只是很担心她。
她用手擦了下眼,笑着说:我输了,输得精光,可是我不在乎,我爱过,痛过,恨过,无憾了。又稀里胡噜擦眼鼻,仍骄傲地笑着说,没关系,小丛,你不要可怜我,我愿意的,愿意此生为他痛一场,在心里留一个永久的伤疤。以后,不会了。以后,我什么都不管了,小丛,我也不会苛求你,你和他的事与我无关了。
转过身。
我说等等。她停在那里。我想措辞,想了半天,说,不要草率,既然没有感情。
她死命摇头。
我又想了半天措辞,说,现在说什么都空洞,只是我真的敬佩你。我做不到。所以现在我多半很鄙视自己,爱都不彻底,也不纯粹,大概也没什么好结局。
她回过头,说:不要愧疚到诅咒自己。小丛,我结婚,你做我伴娘好不好。我喜欢你。只是你一直不喜欢我。
我抿出一个苦笑,却真的无话说。
差不多放学时间,我去学校门口等小松。久等不至,我径去办公室。办公室只他一人在,灯未开,屋里水气肆虐,显得浑浊,他靠着椅背一动不动仰坐着,似乎钉死在椅面上。
我站在门口看他,他未有察觉,良久,我敲了一下门,他才恍过神,说,你怎么来了?
我说,小叶来找你了?
他说是。
我说无限惆怅?
他说是,有个人要走出你生命了,走掉的时候,也许你才知道她留下什么。
她留下什么?我好奇。
他说,爱。
爱。我复述。
小松说,我可以感觉。这么多年了。沉甸甸的。可是我从来没有相反的施与过。爱有时候很残酷。我爱你,你爱他,可是他不爱你,我刚才想,老天为什么不能把两颗心捆绑起来。爱是人生中很重要的一部分,可是有多少人能在爱里获得幸福?
幸福,我说,痛并快乐着,大概就是幸福。人就是这样,好听点就是执著,难听点就是犯贱。可年轻时不犯一下还觉得浑身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