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雨湿流光(85)
小松愣愣的。我说,你还难过哪。
他摇摇头,说,如果真的能和你在一起,我会很开心。但是现在我还没把握。
我有点生气了,说,你怎么回事,难道我在骗你,逗你玩吗?
小松摇头,脸上很灰暗。不知他何以悲观。但是也许,生活真的不能寄予太早的希望。
果然。
馄饨迟迟不上。我是急性子,催了服务员好多次,最后实在忍不住了,跑到内堂。厨师和小工都在热气腾腾的厨房忙活。我叫:3号桌可以快点吗。没人搭理我,司空见惯吧,这店是国营的,馄饨是老字号,确实好吃,但服务态度却超级不好。我又吼了一遍,我旁边地上一择菜的小工才懒洋洋说:着——什么急啊,等一会就饿死哪。
我低下头,想说,就是要饿死,忽然瞥到菜下铺的报纸上有“大成集团”的字样。我心忽一跳,忙不叠扯出。小工甩我手,说:你干什么。撕扯中,我看到了令我胆寒心惊的标题:大成集团总裁孟韬办公室遭枪击,生死未卜。
我脑子轰了一下,一片虚无。忽又回过神,狼一样扑向报纸,查看日期,已经差不多一个月了。
一个月,他是生是死?
怎么啦,怎么啦,很多小工围向我,看我怪物一样坐在菜上疯狂地看报纸,我的眼应该很迷狂。
不久后,小松拨开人群进来了,拉起我,急切问,出什么事了?
我怔怔说:孟韬他,是不是死了。眼泪忽然涌出来,像出闸的洪水,肆无忌惮,关也关不了。
小松轻柔地说,没事没事。拍我衣服上的菜叶,擦我眼泪,而后将我拉出去。
坐的士回去,我一直哭。没有声音,却全是泪,汹汹地流,一辈子未有这么多的泪。小松一直在为我擦,但我一点意识也没有。
孟韬对我意味着什么,我不知道;我也不知道我这样流泪对小松造成了多大的伤害。
一阵后,小松推了我一下,镇定地说:给他打电话,证实一下。我才反应过来。拿手机,拨他号的时候,手发抖,居然按了好多次。手机没有通。我的心寒了下,愣愣看手机屏,他送给我的手机。
小松说:换个人,别人或许知道情况。
我又似有所悟一样,仓皇翻电话簿,最后拨了吴经理的电话。
听到他的应答声,我慌忙说:我陈丛啊,孟总怎么样?
哦。陈丛。吴经理道,很不好,昏迷了很长时间,前不久才醒过来。先前病危通知都收了好几张,都以为不行了。没说下去,似乎哽咽了。吴经理跟孟韬关系很好。也最了解我和孟韬的关系。
我鼻子又塞住。
你来吧。也许——
究竟怎么样?我吼。急得不行。
危险期没度过,心衰。
他招谁惹谁怎么这样啊,怎么有人这么缺德啊。我又吼。更多的眼泪纷披淌下。
吴经理说:你回来吧,孟总很需要你。枪击前,他给我电话,喝醉了,他喝一点就醉,说,你离开他了。那口吻很不对。他从来不是这样的。总之,快过来。他随时——吴经理告诉我医院后,就挂电话。
我愣住。
小松说:怎么样?
我说,还没脱离危险。便沉默。小松也未打扰我。
回到家,小松倒给我一杯热水,我才意识到刚才的样子肯定让小松不好受,便抱歉地说:对不起,刚才我……
小松温和地说:我明白。
我咕嘟咕嘟喝水。
小松静静看我。眼睛很温和,温和得仿佛里面融化了什么东西,微微的有液体渗出来。我抬头的时候,有点惊疑,说,你怎么。
他摇头,说:眼睛不太舒服。
过一阵,说:你回去吧。
啊,我说,这里就是我家啊。
他说:回北京吧。去看看。
我沉默。良久说:对不起,小松,我真的必须去看看,否则不安心。
他点头,说:应该的。
而后转身,走了。转身的瞬间,我又看到了他眼里的液体。
我没有追上去。
火车票是小松买的。行李也是小松整理的。他表情很平和,我当时不会去想他压抑了什么,我好奇的是他落到我身上的目光无比柔软,就像目光也有一双柔情的手。轻轻地,偷偷地,小心触摸。水一样持续而绵延的爱啊。
小松,你是在用最后的柔情触摸我么?后来我一直想。
提行李出门,我张头四顾了一阵,不知怎样跟周妈妈打招呼。小松明白我,说:不用担心,我跟他们说。
沿着河,走出村的路。村庄已经露出拆迁的疮痍。有的房子半面墙壁已残破,露出红砖、和被烟火熏黑的墙,高大的树木绝大多树已被砍倒,只露圆墩墩的树桩。原本清冽的水面不知怎的漂浮了很多脏东西,塑料袋、瓜果皮,甚至有一只死猫。
我看着,满怀感触。却发不出声。看小松,倒还平常。自然的溃败在他心里划下的创痕也许比小丛的出走还要轻一些。我后来想。所以他已顾不得为这些东西痛了。
村口。我说:回去吧。他执意送我去车站。上中巴的时候,恰有风吹来,送到我鼻子里满满一股清香,以后,我再也没闻过比这更清更香的香樟味了。
在跌跌撞撞的车里,小松与我说话了。
一定一定要照顾好自己。一定一定要告诉我你很幸福。
为什么说这些?我突然涌出离别的酸。
他在车里拥紧我,说:听到没有,一定要幸福。
你莫名其妙的。我抬起头,皱眉。
他说:不要逃避了,也不要因为我,折磨自己了,我不是小孩子,我知道生活在改变。我只是一直在做梦,做着好梦。但是梦终有醒的时候。我也没什么后悔,我知道碰上你,只能去爱你。就像头上这个伤疤,是一个永恒的印记,除非肉体消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