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有多勇敢,才能念念不忘(34)
我伤害了他。那很深的一刀剜在他心上,也剜在我心上。
那个随声听后来一直陪伴着我。陪我练外语听力,陪我录多明戈的高音C,陪我在茫茫的旅途想念一个人。
尽管后来又发明了MP3、IPOD等各种更轻盈更便捷的数码玩意,我还是用它。尽管它已经过时,沦为时代垃圾箱一个笨重的影子。
16
我不知道我的新生活从什么时候开始。大概是那一天吧。我跟一个男同学拎了球拍去体育馆打球,路上买冷饮的时候,遇到沈觉明。
他们公司在我们学校开招聘专场。他特意赶来了。
我把男同学介绍给沈觉明。
“孙兵,这是畅意的人,你有没有给他们公司投简历啊。”
我同学有点拘谨地与沈觉明握手。然后,当晚12点多,沈觉明打电话到我们宿舍。
“如果我没有行动,你是不是打算跟那孙子开始第二春了。”
“吃醋了吧,别说我没给你机会。是你说,要喜欢我就不姓沈。”
“就让我食言自肥吧。”
“……”
然后我跟沈觉明开始似是而非,似非而是的情感路程。可能就像我曾经给过的谶语,在爱情跑道上一圈圈反复,无始亦无终。
到大四,功课渐轻,同学们都踩着大学生涯最后的鼓点,开始一场场纯洁的校园之恋。大概只有我的恋爱充满功利性,像在演戏。
觉明每隔一到两周来找我。我们吃饭,走路,偶尔看电影。
觉明上班很累。可是因为我喜欢走路,他就弃了他的车,陪我走。沿着秦淮、玄武,挤过人群,穿过闹市,走入弄堂,与“偶然”劈面相逢。
“咱们去对面酒吧坐一坐。”他实在走不动了,提议。
“我不去。”
“求你了。要不你给揉揉脚。”
“沈觉明,你几岁,怎么这么衰?”
“锦年,别人谈恋爱,只要花银子,不要奉上腿的。”
“谁跟你恋爱?爱,爱是什么,我怎么不爱你啊。”
“你爱都不知道,怎么知道爱不爱我?”
那一天,他把我摁到影壁上。
“干什么?”我有点慌。
“伸出手,对,十字架的姿势。”他抓住我的手,往两边放。我的背靠着石壁,又凉又硌。
“我不想拯救全人类。”我说。
“先拯救眼前这一个吧。”他凑下。我歪过。他的唇停在我脸上,凉凉的。他显然很不舒服,个子太高。把我的手放下,抱住,把吻落在发上。“你能不能长高点。吻你都兴味索然。”
我本来想愤怒几句的,可是他恶人先告状,我还实在生不了气。
“你知道什么叫爱了吗。”他放开我,忽然说。
啊?我回过头。他眼睛里有一丝惆怅,“像我这样,为了不让你生气,要想办法掩饰。”惆怅很快消失了,他挥手打车,“不陪你玩了,我们回去吧。”
跟觉明交往就是这个样子。说不上好也说不上不好。我不情愿,他从不逼迫我。也因此,他与我一直若即若离。我们好像就在玩一场心怀鬼胎的游戏。
17、感情在愧疚中永生
这一年外公忌日,妈妈决定北上祭奠。
按照外公当年的遗愿,他的骨灰被撒入当年下放过的林场江边。其间的深意不言自明。依我的直觉,外公在生命的最后关头可能悟出了自己对那个女孩的爱。
就算不爱,感情怎经得住愧疚这把矬子天长地久般地磨?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爱,在愧疚中永生。
祭祀完毕,我跟妈妈沿着江边走。4月,江冰开始消融,春潮涌动。
妈妈说,原打电话想叫陈勉来。我想爸爸一定想见见他的儿子。可是陈勉没有同意。
我不做声。我久未有陈勉的消息,偶尔从沈觉明牙缝听得一星半点,都是没有实际内涵的。每每鼓着勇气,追问沈觉明,沈觉明总是浮一抹狡黠的笑,我买机票,你去看他呀。
我知道我不能。只能任心上芊芊蔓蔓长出绳索。
“你和觉明怎么样?”妈妈又道,“他不错啊。有教养、有学识、有气魄,长相好、人品好、家境好……”妈妈很少用排比句来夸赞一个臭男人的。这次居然用了两组,可见沈觉明做足了功夫。
“妈妈,你不老。杜拉斯70多还找情人呢。”我瞟她一眼。
“你这丫头,敢调戏你老妈。……妈说的是真心话,优越环境下长大的孩子,其实心思很单纯,很阳光。我觉得你跟他比跟陈勉来得合适。”
“什么叫合适呢?相敬如冰?举案齐霉?”
“就该这样嘛。”妈妈没听懂我的暗讽。
回旅馆。用过餐,妈妈嘱我去买明天回程的火车票。我摸黑颤巍巍下楼。我们住的这地说是旅馆,其实是借住的镇文化宫的宿舍,两间,带厨房。一晚100块。这个破落小镇连个真正的旅馆都没有。楼是80年代的建筑,很老,楼道也没有灯,木楼梯踩上去会发出踏踏的回声,伴着楼体的晃动,仿佛随时有倾覆的可能。
走出楼道,像走了一个世纪,蓦然的光明刺得我眼疼。我久久睁不开眼睛,久久不敢相信——
陈勉站在光线中,提着行李。他接受妈妈的邀请,来了。
我们呆呆站着。面目恍惚。都是缺了灵魂的脸。
是我先开的口。“你,来了啊。”话说得没有任何意义,声气从未有过的胆怯。我怎么会这样?
他依旧看我,目光渐次酷烈。
“是,是先进去见妈妈,还是,去,去江边祭一下。”我又说,说完就后悔,我怎么能出这样的选择题,万一他选择后者,我要陪他去吗?在他的气场下,我感觉自己越来越懦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