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有多勇敢,才能念念不忘(7)
月亮你放胆进来吧。我说。
心里说的。嘴巴没空干这等事,干得要死。我伸手熟门熟路去拉床头柜上台灯的按纽。只听“哐啷”一声,一样东西掉下去了。心一震,残存的酒意倏忽散了。这才看清,原来这里,非我的蜗居。
就在此时,门开了,门外的灯光追在开门人的身上。使他看上去像一尊放在展览厅壁龛里的佛像。光芒万丈。
“?”我看着他。
“在下沈觉明。”他说。
我点点头,“这是哪里?”
“不记得?”我眼一刺,灯亮了。昏黄的灯光在室内转啊转,长了翅膀一样。
“看看。”他又说。
我环顾。真的不太记得了。没心没肺如我,已经忘记很多事,只知道把有限的生命投入到无限的,为自己快乐的事业中去。
“只是略微装修了下。换了几样家具。”沈觉明淡淡说,他换了睡衣,靠近我时,散出淡淡的不知名的香,要心很静的时候才能闻到。这香气是熟悉的,在记忆里撩拨过。
“还没看出吗?”
我想我看出了,他身上的香水味提点了我。这里是若干年前我在北京的巢穴。准确地说,是我和他的新房,我答应他的求婚后,他买了送我。这房子,装过我和他很多火辣的时光。
我口干舌燥。有压迫感。他最好不要离我太近。
可他不。还在侵略。我看地上那团阴影,在与床只有一公分时,猝然跳起,粗鲁地推开他。“我上洗手间。”
我还穿着那条黑色的紧身裙,胸前有点点污渍,身上散发可疑的酸臭。我也许吐过。但不记得了。我的记忆一向有洁癖。
他跟着我进洗手间,扔给我一条衬衫。
嗯?我没打算洗澡。
只打算洗脸。我要走人。赶快。
水刷刷撩上我发烫的脸时,我问自己为什么。
为什么?
怕他吗?
当年,在这屋子里,我问他,“男人要不高兴起来会怎么样?”
“你不高兴吗?”
“如果我是男人,会长长长的胡子,会烂醉如泥,会调笑名妓,落魄江湖。可事实是,作为女性,我有足够敏锐的痛苦神经。”
他哈哈笑,“可以暂时麻木。”
“怎么做?”
他靠近我,“无师自通。”
我闻到他身上的隐香。屈曲回旋。迷药一般。我略挣扎,“可是我们并不两情相悦。”
“打个赌,这种事不需要什么两情相悦。”
他好像很生气,恼怒加剧了力量,让我在摧心裂肺中记住了第一次的疼痛,也借此忘记另一种疼痛。
卿卿……他高潮时叫我卿卿。甜蜜而绝望,悲伤而无助。我和他,怎样的开始?
有怎样的开始就有怎样的结束。
三年我们不闻不问,比着谁更冷漠,比着谁更无谓。我们也许都自以为可以摔掉过去,再拥有一份蔚蓝的晴空。
三年,让我们更清楚,还是更糊涂?
我洗罢澡出来。沈觉明已卧在沙发上睡着了。
我趴在阳台上看月亮。月亮被云层笼住,在似与不似之间。
6
沈觉明醒得比我早。在清晨的光线下哗哗翻报纸。
看我走出房门,他抬起头,板着脸孔说,“麻烦你在15分钟内撤离。”
我回:“放心,我相信只需要5分钟。”
他点点头,正色,“我太太待会过来。我想就算她不介意见你,你大概也不好意思赖这里。虽然脸皮厚是你特色。”
太太?
我在怔忡后焕发出盎然的笑意,“是熊猫盼盼吗?恭喜修成正果。”我说的是顾盼,在我和他结婚后尚对他死缠烂打的那位。
沈觉明气急攻心,狠狠剜了我一眼,“快滚!”
我怕他下一步要老拳相向,连忙冲向卧室,不晓得怎么回事,拉拉链的时候,手急剧一颤,链坏了,卡在半截。我露着大半个背,上不去下不来。情感也一样,到一定程度。
发了会呆,只好出去求觉明,“帮个忙。”
我窘迫地对着他,“帮我,修下拉链。你看,跟你在一起连衣服都欺负我。”我说得可怜兮兮,与此同时,胸腔一热,竟觉得委屈,好像拉链是他给扯坏的。
他把我转过身。
我说:“沈觉明,你……”
“说下去。”他没帮我修。他是学理工的,会修插座、电器、包括其他高科技的东西,我相信只要他愿意,拉链不在话下。可他好像存心要我难堪。
“几分钟了?”一停顿,语言就变了味。不好意思,沈觉明,我不是存心让你难堪,只因在我3年后的计划中,你不是主角。你一直希望我能把自己弄得井井有条一点,像钟点工一样,把房间把行为把语言把感情收拾干净。我想我经过3年的沉潜可以做到了,所以,不想被你的对往日的惦念破坏。
“你已经食言了。”他冷冰冰。
“食言就食言,前妻回来问候下有什么问题吗?”我扬眉。
“没什么问题,就是在这过夜不太合适。”他的手落在我的后背上,而不是拉链上。我觉得背部那一块凉凉的,又很痒。蚂蚁在爬。
“这样是不是很刺激?”我讥讽。
“不错,”他伸手抱住我,声息在我颈间盘旋,“我太太很快来,在路上,也许已经在楼下了,上楼梯了。……你同样刺激吗?我记得以前你追求刺激。”
他埋下头,朝我裸露的背部吻去,手在我腰间加大力度,我被他掐着不能动,只觉得一阵滚烫在背上蔓延。
他这是在干什么?既然3年可以对我不闻不问;既然我们已经选择告别。他是个恋旧的人,但我们似乎并不适合怀旧,也不适合游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