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的动物园(74)
“有些劫难逃不过去。或许就是命。”静好复坐木椅上,仰头看星空,“这是我的命,与你无关。纵然你有错,自我惩罚了这么多年,也够了。”
“静静,以前我不敢说,并不仅仅是怕袒露自己的阴暗,更怕彻底失去你。”
“别说了。”
真的不需要说什么了。两人专注地看天。月亮被云层遮住了。但是尚有星星。一点点,发着米粒的光芒。他们着了迷一样看着星星,只因为他们知道,再不会有这样相坐看星空的经历。
可是星空,多么暗淡。
30
《罗马假日》中,赫本与派克分别的时候,说:现在,我必须离开了,我走到街角,然后转弯,答应我,别看着我,把车开走,离开我,就像我离开你。
岁安与静好的分别没这么诗情画意,也没这么难分难舍。
“岁安,向前看吧。”妈妈看他顾盼频频,忍不住说。
“妈妈。”他失魂落魄。
昨夜,坐到心冷,静好说回吧。他不肯。神经质拉住她的手,说,换个暖和的地方呆一阵可以吗?
静好说,岁安,天下没不散之筵席,总要告别的。
然后她手机响,她看了显示,直接关机。
他说:是钟羽吗?
静好没回答。跟着说,那就拜托你找个暖和的地方坐。
他带她到朋友的酒店。位处半山,园林风格。那边有他专门的房间,他心烦的时候会过来喝酒小憩。他知她必会欢喜。
她果然欢喜。
沿山道拾级而上,穿过蜿蜒的回廊,到尽头推开门,她惊呼出声。
房间并不出奇,只是四四方方的榻榻米房间,简洁朴素,但是纸门开处,却向着一方私己的院落。园内亭台楼阁尽有,但引人注目的却是灯,血红色的,在幽暗夜色的映衬下,似乎埋藏着迷离阴郁的激情,偏偏风一吹,又有圣洁的清香浮荡其上,昏昏柔柔的光线照射下,是桂花树。
“可以过去转转。”他说。
她便去园内转悠。他随后在室内放唱碟,开了一瓶粉红香槟。
他不久过去,看她在树下恍惚。他递过酒杯,问:发什么呆?
她微露羞赧。说:很好听的曲子,蚀人心骨,荡人魂魄,就是不知是谁的。
他说,“巴赫,G大调。”
“真的不知道你还喜欢古典乐。”
“你不知道的东西还很多。我愿意给你时间了解我。”
静好迟疑了下,“岁安,我承认跟你在一起很舒服。但是……”
“为什么女人总有那么多但是,舒服还不够好吗?”
静好笑笑,“没办法,人长了个硕大的脑袋,就是用来自寻烦恼。”
他跟她一起站着听。乐声附着夜色,缠着月光,追逐着馨香,轻灵空明,分外抒情。她和他都痴了。
其实这晚,他本怀藏欲念,但是在音乐的过滤中,还是把这些见不得人的念头都挥散了吧。
留不下的终究留不下。她在她的茧中,而他并不是那个抽丝剥茧的人。
她与他看碟,在别人的爱情里消耗彼此的良辰美景。那些少年心事如烟雾般在蓝色屏幕前升腾,熏得岁安想哭。
消耗到凌晨,两人睁着红红的眼,退房走。
打开门,风迫不及待地卷进来。岁安说“等下”, 她侧过身。他抽过她手里的围巾,一圈圈地绕在她脖颈。
他目光端正。手却有点哆嗦。围巾一圈一圈,多像枷锁,要把她箍死了。
他恨,但他对她从来没有办法。或许她从不属于他。
秋风飒飒。好凉。
在朗园,静好说:“岁安,我有礼物给你。”
“除了那句话我什么都不要。”
静好虚弱地笑笑,打开包的拉链,拿起一个包装好的盒子,说,“昨天吃饭为什么迟到呢?就是给你挑礼物去了。”
“我总是没法相信你会为我费心。”
“……真的很难找的。”她不敢注视他的眼睛,只看着他的手说,“等我回去了你再拆。”
他于是缩住撕纸的手,抬头,“静静,真的觉得没有留我的必要?”
她转过身。抬首他顾,四五点钟的光景,远天的晨霭是灰蓝色的,天空被风吹得澄澈。
她用刚看到的〈罗马假日〉中的台词回答他:离开我就像我离开你。而后,像一只船滑行进茂密的芦苇荡中。转瞬没了踪影。
岁安站在熙来攘往的A市机场大厅,满怀惆怅。手里捏着的是静好的礼物,此刻他方有勇气拆开。
是水晶瓶,跟他当年送的几乎一模一样。里面也有一颗心,但是没有“我爱你”的字样。旁边有便签纸,写着:心是一块很小很小的地方,只有把悲伤拿走,才能放进阳光。
她曾经摔碎过他的心,在这一刻赔偿了。然而此心彼心都不是“心”的原初意义。无非是一个渴求原谅的姿态而已。然而知道去救赎,知道去宽恕也是好的吧。生活终究需要阳光,每一个人也都必须向前看。
岁安在喧杂的人流中感慨。
此刻,他真的希望生活像电影,在他登机的那刻,会听到有人着急呼喊的声音,他定睛一看,是她,然后他们冲过一重重的人潮,靠近,再靠近,终至于不分离。或者,他进机舱,发现旁边座位上已坐了个年轻女子,正罩着脸面看报纸。待他安静地坐下,对方忽一扯报纸,对着张口结舌的他盈盈一笑,“不认识了啊?”
当然希望只是希望。生活毕竟不是电影。静好没来。电话也没一个。他手里只有不明意义的水晶瓶。飞机则乘云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