嗜梦仙(3)
身后的呼唤依旧如斯,面前的人却愈加清晰,眉娘一把捉住嗜梦的手,说了句,
“我要回去。”
嗜梦轻轻一拉,眉娘便觉得,仿佛是突然间有了力量,那捆绑着束缚她的潮水依旧拍打,她却慢慢站了起来,疼痛,酸胀,艰辛。却是站着。
走回去的路依旧是那条熟悉却无人的街,身后的脚印依旧是深深浅浅的水印,依旧有手在拉扯,眉娘却只是向前走着。
城门口,他还在,终于看清他那微笑的每一个瞬间。原来模糊的不是他的脸,而是自己的眼。眉娘偏过头看看那一直勾着自己小指一路前行的白衣女人。
“谢谢——还有——你是谁——”
“何必。你不会记得我。因为我会吞噬了这个梦,连同这个梦中,我出现的痕迹——”
“你是仙人?”
白衣女子摇了摇头,“我凡尘中仍有所念,不能位列仙班,这小小通梦之术,不过只是轮回之祖的一时慈悲。我只是一个普通女子。我是——”
嗜梦。
眉娘醒了,身边是又一次被自己吵醒的夫君。
眉娘一愣,为何不经意间,会下意识想了个“又”?
仿佛忘记了什么,但是忘了什么似乎都不重要,贴上夫君的身,感觉到那真实的温暖。
记住这一刻的温暖,才是最重要的。
梁上,笑忘扇子半开,愣坐着看着他们,眼里是暖意,嘴边还是一抹看不透的笑。
琥珀色眸子一眨,身边嗜梦却沉浸在她自己的思念之中。
“笑忘,眉娘的梦让我想起来,在我生病的时候,他也喜欢这样,吻我的额头。”
那一刻是如此暧昧的宁静,嗜梦闭上眼淡淡微笑。
眉娘忘了,很多人忘了,因了吞噬这样的“忘却”,她才一次次回忆起她不肯放手的“记得”。
“说点什么吧,笑忘。”
……
……
……
“别打岔,快要脱了。”
……
……
……
两个人的天地,干柴烈火在解脱中终于燃起,帐子垂下,一只火红的狐狸从梁上被踢落,稳稳落地,却是被随后飞下的素白仙子狠狠一垂,拖拽着摇曳而去——
穿门而过时,那月光正满,含苞待放的华光之中,半展功德扇,桃花又一只。
红烧肉
迷踪国国都上仙有位富可敌国的大鳄,不知道其做的是什么生意,但听风言风语,曰:
卖桃花。
若问具体内容,大门一关,老天不管,按时交税,闲人免谈。
上至皇亲国戚,下至大嘴姑婆,无一不八卦而来,跑题而归。
长此以往,该户主人索性开门售票,广招四方来客。
名下资产无数,自宅,曰笑忘楼。
笑忘楼主人摇扇掩面,神龙见首不见尾,上通国库,下走柳巷,不似此间众生,身边只一美人相伴,名字好生奇怪,曰,嗜梦。
关于嗜梦,男人们说,此女虽非仙人更似仙人,不食人间烟火,嗜梦为生。
关于笑忘,女人们说,此男虽非妖孽更比妖孽,专偷姑娘芳心,一笑而忘。
这说法传到笑忘楼的时候,笑忘和嗜梦刚刚轮回入世,定居不过百天。
那一天,那一刻,嗜梦正伸筷子去夹红绕肉,听着这评论,只是低头咬了半口,放下筷子,噤了一下鼻子,“火大了。”
笑忘筷子伸向嗜梦碗中剩下的半块,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叨了过来,吞入口中,“火小你又嫌硬。”
嗜梦一推碗。“恶心。”
“正好。”笑忘揽过盘子,伸出自己的筷子一块一块点了过去,“那就都归我了。”
嗜梦叹了口气,“瞧你那狐狸样——南柯公子都是让着我吃的,每次——”
这南柯公子,便是那嗜梦痴情不肯遗忘的前世恋人,每每嗜他人之梦,她便能想起此人一些,只是命运弄人,所想起来的不过是零星片段,一个微笑,一个习惯,九世轮回,她还是没能想起他的名字,于是只是还叫着“南柯公子”,意指南柯一梦。
笑忘满口肉,含糊不清筷子满天乱指,“南柯公子每次都把肉浇上汁放在你碗里,一次四块,按照从大到小的顺序排好!”
嗜梦抬眼,“你记得?”
“废话,”笑忘满脸义愤填膺,“这记忆是你第五世想起来的,到现在好几百年,你不时重复,我怎么会不记得!你那个什么鬼死的南柯公子南柯大爷的,怕早就变成大树美化环境去了——只有你这么傻——”
嗜梦一张脸越来越沉,最后终于啪的一拍桌子,笑忘口里的肉应声落下,肥嫩的焦红色还牵着一丝口水,嗜梦冷冷的说:
我会找到他的。
说完,便走了。
走的真干净。
笑忘这才敛住笑意,把桌上的肉和盘中的一并收走,收她的碗的时候,还看到她那碗没动过的米饭上,深深浅浅从大到小四个坑。
耸耸肩,碗一扣,心一沉。
九世功德,嗜梦无数,她记得越多,魔障越深,其实一笑而过,安心投胎,不是更好?
一笑而过,安心投胎。
嗜梦不是没有这样想过。一个人深一脚浅一脚的走在熙熙攘攘的街上,这个闪念又一次盘旋不去。也许真的如笑忘所说,南柯公子大概已经变成一棵树,而或一只鸟。
即便是人,九世轮回,早已经全然忘怀了吧,就算有一天找到了他,他也只是冷冷一句,“姑娘,有礼——”
“姑娘,有礼——”
这一声倒是真切,就如通梦时一样,明知道是幻境,却身在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