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空不在树篱外(5)+番外
他当时还抱着花……那一大捧要送给梅拉老师的花。巧克力和其他随身物品都还在会客室,花一直被尤里抱在手上。
带着一束花跑来跑去未免有些碍事,继续抱着花也很不合理,但尤里就是不想放手,因为这是很重要的花……他继续把花束夹在腋下。
尤里拨开树丛,女教师已经不在那里了。
树丛后面是一段凉亭长廊,通向南楼一层,南楼正是孤残儿童们的住宿区域。
尤里不用多想,立刻跑进南楼。
空气中好像有什么东西在指引他。
这种“指引”近似于气味,但不是通过嗅觉传达的,尤里说不清是什么,反正就是一种“感觉”吧。
他能感觉到南楼某处有个东西,一个极为危险的东西。他必须立刻奔向它。
跑进南楼之后,尤里遇到了一波小小的阻碍:他要上楼时,一群小孩从二层连滚带爬地逃下来了。
尤里下意识地想摘下书包,好给小孩们分巧克力。但是背包留在了会客室,巧克力不在身边。
回忆起这段经历的时候,尤里再次对着自己的思维挑起刺来:这种情况下,正常人的第一反应会是分巧克力吗?
虽然没有“从三楼跳下”那么异常得夸张,但时候还想着巧克力,多少还是有点异常……
那些小孩乱成一片,有的继续往外跑,有的跌倒后爬了几步再站起来,还有两个抱住了尤里的腿。
他们涕泪横流,话都说不清楚,只会喊救命。
尤里的做法显得十分冷血。他把抱住腿的小孩提起来,一手一个,直接放在旁边,连说句安慰也没有,然后继续跑上楼梯。
小孩在那哇哇大哭,也不知道没摔坏了没有。尤里根本没回头去看。
上到三层,地上出现了明显的血迹。血迹很新。
这层是儿童们的宿舍,从前尤里就住在303室。他今天要找的东西不在303,而是在309。309是最大的一间屋子,是所有小孩的玩具房。
309门外趴着一个人,就是刚才被拖走的女教师。
她一动不动,身上的伤痕惨不忍睹,看起来情况不妙。
尤里从她身边绕过去,站在门口。
他终于见到了这次最想见的人,他的启蒙老师梅拉。
明明这么多年过去了,梅拉还是那么苗条美丽。她基本没怎么变老,从前她也一向比同龄人显年轻。
她喜欢穿长长的碎花连衣裙,今天她也是这么穿的。
她的头发仍然是巧克力棕色,没有一丝白发。
她贴在天花板上,四肢张开,眼睛微阖,嘴唇轻轻动着,应该是在说话。
但她的声音太小了,尤里听不太清楚。
她身体上没有明显的伤口,只有口鼻处不断向外淌着血。
她的头发和裙摆都紧贴着身体,身体又贴着天花板,明明在那么高的地方,头发和手脚却不会垂下来,只有血在一直向下落。
梅拉的血落下来,正滴在一个小男孩面前。
那孩子看着有六七岁,眼睛很大很蓝,头发是罕见的烟灰色。
他专注地盯着脚边,梅拉老师的血在地毯上形成了小水洼。
不知何时,名叫贝洛的男子走进了地上的符文圈,站在距离尤里很近的地方。
贝洛抬着头,微皱眉,仔细观察尤里。
尤里面无表情,陷入了恍惚状态。
其实尤里没有失去意识,他一边重温着记忆,一边在观察贝洛。
贝洛是棕色头发,深绿色眼睛。
这种眼睛在暗处接近棕褐色,光线明亮时才会明显发绿;这种棕发轻而软,有点像电视里巧克力广告上的丝绸……
梅拉老师的眼睛和头发也是这样的。
他们两人有血缘关系吗?不,怎么可能呢。据尤里所知,梅拉老师一直是单身,也没有子女。
棕发的人有很多,并不稀奇。只要发色均匀、发质柔软顺滑,就会很像巧克力广告。
比起棕发,尤里的烟灰色头发才实属少见。
截止到今天为止,尤里只见过两个烟灰色头发的人,一个是他自己,另一个是福利院里那个蓝眼睛小孩。
尤里看过自己婴儿时的照片,那时他还是黑发,他的父母和姐姐也是。
后来他住进福利院,和小朋友们留下过合影。那时他四五岁,头发已经开始变灰。
他一直觉得这很正常,肯定是体质问题,是少白头的一种。
但他的“少白头”过程和一般人完全不同。他的头发从未出现黑白错落的杂色,是从黑色开始整体变浅得,它们每天都慢慢褪一点色,最终褪成非常均匀的灰。
圣人之爱社会福利院,南楼309房间。
灰发蓝眼的男孩看着脚下的血,先是哽咽,然后嚎啕大哭了起来。
声音非常刺耳,比起“哭声”倒更像不明野兽的吼声。
“你在做什么?”尤里问。他暗暗惊讶于自己能如此冷静。
灰发男孩抬头看着他。
对视时,男孩的蓝眼睛开始流动。
蓝色在眼眶内颠簸荡漾,像是真变成了一汪海水。
男孩对着尤里迟疑了片刻,表情逐渐扭曲,突然发出一声极为尖锐的吼叫。
尤里被一股力量先后推去,重重撞在墙壁上,墙裙的装饰木线随之裂开。
承受撞击后,他并没有从墙上跌落,而是维持这样的姿势被固定在了墙上,就像天花板上的梅拉老师那样。
尤里放开了手。花束倒是从他手中掉了下来,在地板上散开。
男孩继续尖叫,眼睛里的海水簌簌落下。
那些水比正常的眼泪更多、颜色更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