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家小业(159)
低头重新挥着镰刀,日头炙烤着背膀,衣服湿了干,干了湿,一层层盐渍干结在背上。
风像是从火红的灶膛里刮出来的,吸进嘴里,割得喉咙血痛血痛,口水都不敢咽。
莫非个子大,蹲在地上更是受罪。
等到戽斗搬来,他总算能直起腰了。
两个戽斗,他和村长用一个,剩下两兄弟用一个,婆媳几个只管割剩下的稻。良樱和良梅姊妹也来了,帮着把稻禾搬到戽斗边,省得打稻的人要跑来跑去。
呼喝声四起,整个田畈热火朝天。
稻尘扬到脸上,混着汗水淌到脖颈和脊背后,又痒又辣,擦都不能擦。
额角的汗滴进眼中,也只敢轻轻拭一拭,再用力挤挤眼眶,再难受都只能忍着。
莫非自己干得卖力,却反客为主,一遍遍喊大伙多歇。
他晓得,自己不歇,村长他们更不好意思停下,可这时候,是不能拼命的,人比什么都重要。
他能做到的地步,村长他们肯定做不到。
早上挑来的两壶水喝得精光,时间也不早了,兰婶捶着后腰回去烧午饭。
莫非喝了一大口水,笑着朝兰婶说:“婶子,你可不要给我弄什么肉菜端来,昨儿我去过县里,家里买了肉的,不吃就坏了。”
兰婶咄他一下,半是埋怨地走了,小姊妹俩也跟着回去重新抬水来,余下几人继续干着。
日头升到头顶,地上烫得站不住脚,人人都像水里捞起来的一样。
村长率先停了手,抻着老腰说:“都歇着罢,再热下去不得了。小非,你可真是要回去吃饭?”见莫非点头,他接着说:“那你先走,我们把稻谷挑回去也歇着了。下晌过了申时再来田里,你莫呆憨,一个人又早早过来,小心热坏了。”
“嗯,那我就从这里走了。”莫非也没客气,上岸就往山脚走,大步甩得飞快。
村长让两个媳妇和娃儿也先回去,自己和儿子们小心把戽斗里的稻谷用畚箕铲出来装进谷箩里。
这是一家的心血及命脉所在,每一粒都极为珍贵,哪怕跳脱如莫清澄,也是小心翼翼,把缝隙和角落里的都捡了出来。
地脚边,打稻时飞扬出来的瘪谷壳,也要仔细捡回谷箩里,挑回家用扬车扇出来,磨成细糠,喂鸡喂猪喂牛,都是极好的。
甚至人饿极时,也能靠它活命。
不管天旱不旱,产减没减,这田里出的东西,一样不落,都要搬回家。
莫非没有直接进家门,而是先绕到后稍凹坑里洗了个痛快,才光溜溜拎着湿衣翻进院子。
一进院子就闻到饭香,还没见到人,他就大喊:“冬冬,冬冬!”
哪怕没有什么事,光是喊出这个名字,心里都是快活的。
冬冬奔出来,看他光溜溜的,还吓一跳,再看见手上的湿衣,赶忙接去晾,嘴里说:“衣服在凳上,快去穿。饿坏了吧?喝口水,我马上来打饭。”
莫非顺势贴上冬冬的后背,看他晾衣服,等人回头恼他时,马上凑过去又亲又咬。
冬冬软在他怀里,被抱进灶屋,嗔怪道:“你真是不怕累!”
莫非嘿嘿笑着,仍是单手抱着他,走来走去端菜打饭。
胳膊扬了一上午,这样沉沉地坠着,他反觉得舒服,也是奇怪了。
屋外骄阳似火,两人黏糊糊吃了午饭,照旧搬去水坑边歇着。
村长的那块大田,上午割出三亩多,打完了两亩,看着剩下不到一半了,但
下晌的半天功夫,可没有上午和早间那么长。
想要弄完这块田,估计要摸黑很晚。
莫村长也看得出来,于是下午把清潭夫妻都叫了来,让两个女娃儿和良柱去棉花地浇水。
只是清潭确实没好全乎,上午恐怕也没歇过,只割了一会儿稻,猝不及防就歪倒了。
一田的人被唬得要死。
兰婶就在隔壁垄割稻,手抖脚软爬过去,搂也搂不动,只好跪在地上,把清潭的头抱进怀中,一边拍着他的脸,颤着嗓子喊“三儿”?“潭子诶”!
莫非拎起茶壶给莫清潭兜头浇了半壶水,钱增扳开他的嘴又喂了几口下去,清潭这才迷迷糊糊睁开眼,还挣扎着就要站起来。
地上滚烫,稻桩也戳人,躺着还真不如站起。
莫非几个半抬半扶地帮他站稳了。
钱增的脸白得跟纸一样,她揽着丈夫抬头去看公爹,汗水和灰尘混着泪水淌得满脸都是。
莫村长又不是狠心的后爹,他松开一直攥着的拳头,说:“你扶他回去,让他好好歇着。”
小夫妻俩摇摇摆摆地走了。
剩下几人也没时间悲春伤秋,转身又忙活起来。
这田里的七个人,恐怕只有莫非还算个全乎人,其他哪个不是撑着一口气在做。
田畈上别家的情况也不比他们好。哪怕没有倒下的,那也离得不远了,大伙远远只看几眼,连凑热闹的心都没有。
等到日头开始偏西,地里的稻总算割完了。
莫村长也让大伙都歇一歇。
他一边扇着帽子一边说:“今日这四亩做也能做完,只是要辛苦小非摸黑了。”
莫非环顾四周,剩下还有一亩没打的稻禾。
今日摸黑他倒不怕,只是担心村长家另外的四亩多水稻。
那四亩田可不是一块两块,而是一亩、几分这样的。位置分散不说,互相离得还远,到时搬东西转场很费时间,一天肯定干不完,两天都够呛。
他也扇着帽子,想了想说:“莫叔,不如现在就让婶子她们去其它田里割稻吧,把小块的割完先,回头找块中间的田,挑到一块打。这里就剩下打稻的功夫了,你管清稻和挑,我和两位哥哥打,摸黑也无事,把活儿都做完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