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夜(122)
“怎么,不想和我共感了?”温时以捏住它的根部,再用点力就能将它碾碎。
微小的植物系污染生物左右摇晃,最终探出触手,却伸向另一个方向。
温时以抬起头。
那个似笑非笑的年轻人正靠在一个玻璃箱边,没人知道他是什么时候来的。
被他倚靠的玻璃箱内有数丛微弱植物,此时仿佛感应到他的到来,都在摇晃着躯体。
闻奚说:“我只是闲着无聊过来看看,有什么新进展吗,大科学家?”
温时以不慌不忙地抽出手,将忽然生长的植物关在玻璃箱内:“我等你很久了,它们也是。”
闻奚低下头,指尖在玻璃上移动,箱子内的生物也跟随他的方向摆动,好像在附和温时以的话。
“试试?”温时以露出温和的笑容。
闻奚佯装看了一眼手表,大方表示:“你只有五分钟。”
温时以作出“请”的手势。
循着指示灯,闻奚坐在一张实验床上。
床边是移动过来的一个玻璃箱——经过温时以的挑选,一株波动较为微弱的植物脱颖而出。
“或许是因为生长在地底深处,它的生态非常稳定,无限趋向它的海洋祖先们。”温时以调出一块大屏幕,感应线的另一端贴在闻奚的太阳穴。
闻奚忽然说:“你为什么不自己试试?”
“我试过啊,”温时以无奈苦笑,“但很显然,这些污染物并不亲近我,或者说,信任我。”
闻奚:“你在指控我?”
温时以微微一笑:“探讨。”
闻奚往床上一躺,手枕在脑袋后,开始哼起一些不着调的歌曲。他想起早早给自己的那几张音乐碟片,决定下一次把这些录入耳机。
细密的钝痛打断了他的思绪。
那株微小的植物在玻璃箱内变得茂盛,简直像把它自己连根带泥拔了出来,露出土壤下的大部分躯体。触手在尖端分裂成几乎透明的细线,通过耳蜗进入闻奚的脑部神经。
尽管已经发生过三次,闻奚还是不习惯——尤其是这一回,像脑浆被泡在一盆高度浓缩的薄荷水中,又痒又痛,却连喷嚏都打不出来。
周围的仪器和身体一样在爆鸣。
“放松!”温时以朝他喊道,“不要抵抗,让它经过你。慢一点也没关系。”
闻奚闭上眼睛。
漆黑的脑海却闪现着回忆,是那些很久以前的、他以为自己早已遗忘的事。
温时以盯着颤动的仪器,眉头紧皱。他调整着接触参数,低声引导:“ 你可以把它想象成一场雨,你站在暴雨中,从头到脚都被雨水打湿了……它在经过你,但它一定给你留下了什么。你要找出它的痕迹,对,就是在你觉得痛苦的地方。”
温时以的视线没有从触控板上挪开。
因为他发现接触参数开始失控般飙升——他无法限制这棵植物的触手进入闻奚脑部神经的程度。但闻奚的状态还算平稳,并没有被它吞噬。
“它在找什么?”温时以注视着突然停下的数值,“它好像碰到了一堵墙,那就是它在找的东西。闻奚,你不愿意和它分享这些记忆,对吗?你在害怕什么?”
十几秒后,随着闻奚放平的呼吸,温时以终于在大屏幕上看见了画面。
那是一片荒凉的夜色,足以与死亡媲美的寂静。
一具庞大的鲸骨在陆地上已被风干。随着细密的咀嚼,一只深红的眼睛出现在鲸骨腹部。一团蠕动的身躯掰开骨骼,碾碎了地上的枪。
更近一些的地面则铺满污血,新鲜的血滴落入其中,结为沙砾的一部分。天地摇晃晕眩,视野时而模糊。
忽然,视角开始闪动,跳跃,画面变得不连贯。
再次停止时,浪潮般的触手从头顶经过,布满了密密麻麻的金属利齿。粘黏的骨屑是深色的,上下咬合的声音比金属剐蹭更刺耳,重重叠叠。哪怕只有静谧的画面,强烈的压迫感也让人感到极为不适。
面对人类根本无法战胜的生物,剩下的只有恐惧。
然而下一刻,狂风骤起。深重的乌云被刀光撕开,一缕月光倾泻而下。
月色落在短刀的锋刃,白亮得惊人。以至于根本看不清楚视野是如何从碎石堆蹿到上方,以俯视的角度猛扑向那团黏腻恶心的污染物的。
只有刀光划开了夜色。
这时,温时以才反应过来,这是闻奚的记忆。
活生生的,血淋淋的。才会那么真实。
紧接着,污染生物碎成了数块残肢,血肉包裹着细长的金属骨架,没入沙尘。污血贴着刀尖滑落,在秽暗的血泊中激起一圈微小的涟漪。
一枚红色的金属圆片落入其中,被污血覆盖。
月色流经它的表面,很快又消失了。
黑云再次带来长夜。
原野静谧荒凉,只有被风干的鲸骨。
窸窣的黑影若隐若现。
这是一段无限循环的记忆。
“这是记忆墙……?”温时以看着紧闭双眼的青年,轻声喟叹,“你到底经历过什么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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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个小时后,闻奚拖着懒散的脚步往回走,脑子里缓慢琢磨着温时以的话。
“记忆墙”大概是一种思维入侵阻断,拥有者要么经历过极大的痛苦,天然将自己与过去隔绝,要么则以非常人的意志力精心训练过自己的思维。任何外来的接触都无法穿过“记忆墙”。
他们一共尝试了三个玻璃箱的接触,除了第一次的生物神经接触到闻奚的“记忆墙”之外,另外两次都是植物类污染物的记忆画面,包括它们在地底暗无天日的生长和玻璃箱中的培养过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