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川蝴蝶(46)
入目是孟菀音溢满关心的脸,电话对面的音越来越清晰,仿佛陷入一团嘈杂。
【抱歉,病人趁守卫换班的时候跳楼了,没抢救过来。】
失职的道歉声,节哀声,手术门关关合合的音,仿佛能想象出来的,医院走廊医生的叹气声。
全部混杂在一起,组成了沈念最不想相信的字眼。
沈念想捂住耳朵,想将这些都屏蔽掉。
可不知怎的,她好像突然不会动了。
...
沈启山的葬礼办得很简单。
按照遗言,骨灰洒在了依山傍水的山林里。
冬季的京北寒冷干燥,这个冬天的雪格外多。
葬礼这天,却破天荒地飘起了濛濛细雨。
来参加葬礼的人并不多。
西郊墓地,场地肃穆,黑白充斥。
沈知序来的时候,悼念仪式已经进行了大半。
男人一身黑色正装,眉目染几分沉肃,抬步走到墓碑前。
俯身,鞠躬,献上花圈悼词。
墓碑上儒雅英俊的男人,却永远停在了四十七岁。
沈知序敛眸,低声,像诺言认真,“我会照顾好念念。”
...
祭拜完,沈知序走到孟菀音跟前。
“念念人呢,她这几天怎么样?”
孟菀音摇头,表情满是担忧,“不太好,自从那天接完那通医院来的电话,就再也没说过话,机器人一样,连哭也不会哭。”
她看一眼沈知序,“你呢,事情都忙完了吧?年还没过完,应该还有假期?正好可以在家陪陪念念。”
沈知序没作声,漆邃的目光逡巡一圈,入目各种各样的黑。
男人眉心折起弧度,“念念去哪儿了?”
孟菀音目光落在几步之外,面色泛起惊慌,“诶?刚才还在这儿呢。”
...
说来奇怪,沈念其实一点也不坚强,可是刚才的葬礼上一滴眼泪也没掉。
这些天,她就像一具牵线木偶,什么也会做,可是就是不会哭。
仿佛只身躺在窄小的竹筏上,竹筏漂浮在落雨的、无边无际的大海里。
像是失去了所有感官,陷入彻底的麻木。
不远处来来往往,悼念父亲的人里,有认识的,也有不认识的。
雨水冲刷在脸上,头发上,沈念蹲在角落,狼狈地低头,看着被雨水冲起的泥里,又被践踏的杂草。
像有些人的一生。
茫然,无助,极致到难言,导致呼吸都变得不畅的伤痛。
父亲还那么年轻...还没有等到应得的真相。
怎么...就能这么走了呢。
父亲...怎么就真的忍心连手术也不愿做,就这么抛下她,狠心到头也不回地离开。
淅淅沥沥的雨好像停了,感知到什么,沈念抬眼,一截黑色泛着微潮的布料缓缓进入视野。
像被牵引着,她仰起头,看见沈知序单手撑着一柄黑伞,遮在她头顶,绵延不绝的雨幕瞬间被阻隔。
男人眉眼温淡,姿态胜旁人矜贵。
落在她眼底,又好似泛着难言的温柔。
看到沈知序的那一刻,女孩眼里有光亮起。
只是没几秒,又缓缓归于落寞,沉寂。
“二哥。”
沈念虚弱地喊了一声,喊出口的那一瞬间,才发现自己声音沙哑不堪。
低叹一声,沈知序蹲下身子,宽大的伞面前移,几乎将女孩整个纳入里面。
淅沥的雨声,以及不远处的人声被渐渐隔绝掉。
男人净白指骨在女孩唇角轻碰,“念念,先别说话。”
沈念摇头,眼眶慢慢变红,“二哥,我爸爸...我爸爸...”
这时,李明远撑着一柄黑伞,出现在沈知序身后,“先生,时间不多了,航班在一个半小时之后。”
这次事情比想象中棘手,连着几天不停歇地转,才空出今天白天的时间,昨天傍晚开完会议坐最近一班飞机连夜回京。
终于赶上进行中的葬礼,晚上还有一场推不掉的饭局。
意识到什么,沈念缓缓道,“你还要出差吗?”
喉结轻滚了下,看着那双泛红的眼,男人指尖落在眉心轻按,一时没作声。
此刻的沉默似乎就是最好的答案。
沈念眼底顷刻就蓄满了泪,她抬手抹掉,“那你还不如不回来。”
没有希望就不会有失望,没有期待就不会有落空。
刚才的葬礼上,沈念甚至阴暗地想,如果爸爸像那个女人一样对她绝情。
那她是不是就不会像现在这样伤心,难过得几乎快要喘不过气来。
混合着残留的雨水,脸上的泪水多到根本抹不完,刚一抹掉,又有更多的涌出来。
沈念眼泪汪汪、可怜巴巴地看着沈知序,“二哥,我一个亲人也没有了。”
“你离开那天给我设置的紧急联系人,你说话一点儿也不算数,我根本没联系上你...”
沈念抽噎着说完,泪水大颗大颗地沿着脸颊滚落,又被她抬手抹掉。
她就那么倔强地抬着头,神情疏冷地看着沈知序。
这一刻,沈念是真的在下决心,如果这一次他不要她,那么她以后也不稀罕了。
喉结轻滚,男人眼底情绪被绵延在两人之间淅沥的雨阻隔,晕染。
最后融成晦暗,低沉,和说不出口的心疼。
骨节分明的掌心抬起,在空中微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