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歌(出书版)(43)
丛芳烂漫,郁郁纷纷,逦迤忽而尽,泱漭平不息。
天空,蓝得没有一丝杂质。
夏天的日头浑圆硕大,几乎贴着车队走。我的双腿已经失去了知觉,脚下再次磨出了血泡。阳光刺目欲盲,像是泼了一脸滚开的水。但是我必须咬牙坚持着,甚至不能放慢一点速度。
因为,我现在是拴着绳子被系在马车後的囚奴。
封逸谦坐在马车上,眉梢眼角紧蹙,脸上透着无奈。他默默地注视着我,突然朝赶车的马夫叱骂道:“我让你慢点儿,听见没有?”
“少爷,再慢就赶不上队伍了!”车夫委屈道,接着加了一马鞭。
封逸谦恨恨地骂了一句,几乎是悲悯地望了望我,刷地落下了车帘。
我被拖着穿过平地,远眺过去,连绵的青山隐约再现。黄昏临近,落日熔成胭脂色,天地间愈加显得壮丽如画。
车队正行走在月牙形的草坡上,成片的树林参差密集,浓荫蔽日。
封叔这才招呼车队停歇,该是晚饭的时候了。
我瘫倒在草地上,精疲力竭的魂魄正在脱离身体。不远处有烧熟的红薯的味道,我咽了咽口水,肚子咕咕乱叫,饥饿感愈加强烈了。
封逸谦正在跟封叔说话:“叔,我们还要去哪儿?”
“皇城。”
“皇城不是已被蛣蜣族人占领了吗?”
“是的,我们去那里打听点消息。我怀疑,这几天有重大事情要发生。”
“皇城离这儿还远吗?”
“走平地至少还要三天。如果徒步翻过前面这座山,一天就到了。”
我心里一咯■,随即一丝一缕的喜悦从内心向身体各处蔓延。
离司鸿宸不远了。
封逸谦还在问:“宜笑怎麽办?我们不至於拖着她走三天吧?”
他确实是关心我的。
封叔阴毒地笑了笑,拖长声调,“这样折磨她,不怕她不老实交代。”
“就是驴也会被累死的,何况是一个人!叔,您这等於要她的命!”封逸谦激动起来,声音尖锐。
“一个小宫奴的命能值几文钱?谦儿,你必须学会果断!封家的祖业以後由你继承,就如做生意,要心狠手辣才能做大做强!你一旦沉溺於儿女情长,优柔寡断,吃亏的永远是自己!”
封叔似乎特别生气,一改平时对封逸谦的慈爱,直训到封逸谦哑口无言为止。我听着他们沙沙离去的脚步声,酒饭的香味顺风而来,那些说笑声隐隐刺入耳膜。
就这样我仰面躺在草地上,费力地抬起缚得生疼的双手,摸了摸颈脖上的项链。感受着它们的存在,我这才疲倦地闭上眼睛。
“宜笑。”
再度睁眼时,封逸谦不知什麽时候出现在我的面前。落日的浅晖撒在他的身上,他微微而笑,露出洁白的牙齿。
“天要黑了吗?”我微弱地说话。
“趁他们没注意,我偷来些吃的。”封逸谦调皮地眨眨眼,将手中的红薯挖了一块送到我的嘴里,“饿了吧?多吃点。”
我贪婪地咀嚼着,红薯的香甜萦绕,不禁由衷地说:“阿谦,你真好。”
封逸谦咧嘴笑了,又挖了一块想送到我口中,恰恰这时,从他後面伸过来一只手,迅捷地夺去了他手里的红薯。
白发老人封泽耸了耸肩,不无歉意地说话:“对不住,少爷,小的也是奉命行事。”说完,悠悠哼着小曲走了。
“全是些没心肠的狠毒小人!”
封逸谦望着封泽的背影,愤恨无处发泄,将脚下的石子踢得老远。
夕阳逐渐西坠,白日的暑气慢慢消散,凉意上来了。封叔正在下令各车收拾行当,准备继续行路。我摇摇晃晃地站起来,痛苦地眯了眯眼,看来漫长的折磨又开始了。
人们忙着整装待发,暂时没有顾及拴在车後的我。封逸谦绕着车身过来,将我拉到车架子旁,摸出一把锐刀,二话不说割掉了绑我的绳子。
我惊异万分,急问:“阿谦,你想干什麽?”
“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你受死,我恨他们!趁他们没注意,我们逃!”封逸谦咬牙道。
我没料到羸弱的少年会做出如此勇敢的举动,不禁又问:“去哪里?”
“逃回俪城去!我们请求夫人庇护,叔叔不敢拿你怎麽样。”
我点了点头,身上的倦意、酸疼顿然消失,我一把拉住封逸谦,两人弯身绕过马队,藉着斑驳树叶的掩护,向着林子深处狂奔。
“那女的跑了!”
不久封叔他们发现了,叫喊声、马的嘶鸣声不断从後面传来。幸亏树木密集对骑马不利,後面的人一时难以追上我们。接着前面是一片下坡地,我和封逸谦不顾一切地跳下,像两团雪球飞速滚了下去。
天旋地转後的静止。
我爬起来,看见封逸谦倒在不远处,一动不动的。我慌忙跑过去,扶住他,唤道:“阿谦!”
封逸谦睁开眼睛,环视四周,眸光幽亮,竟抿唇笑起来,“宜笑,我们逃脱了!”
“不,他们还会追过来,我们必须逃得越远越好。”
封逸谦的脸色尚可,我暗舒了口气。判断着前面的方向,脑子里不断闪着各种念头。
“这边应该是俪城的方向,我们先走出这片林子再说。”
封逸谦指了指前面,拉着我想走。
我站着不动,抬头望着天空,落日的最後一抹余晖隐进了云层。
“不,我们走那边。”我指着相反的方向,得意地笑了。
“阿谦,我们去皇城。”
天色全黑的时候,我和封逸谦终於走出了林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