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血,倾世皇后(248)
云罗一双明眸静静看着她。她的头微仰,眼中仿佛盛满了银色月光,有着奇异的亮光,看得海珠心中一片凉。
“你也可以不要。”云罗轻笑,“我不会勉强让你收下。”
海珠捧着那一件衣衫,手微微颤抖。
“华美人不担心吗?……”海珠猛地跪下,“奴婢……不敢……”
“现在我还能担心什么呢?”云罗看着自己手上一道道斑驳的伤痕,曾经的纤细柔美的一双手已快要毁了。
她这些日子想了很多。她向来是乖觉的女子,初入芳菲楼中有一年狠狠挨一顿打后就鲜少再忤逆过金娘,而在这宫中她要活下去就不能再忤逆了他。
她可以倔强到死,只是这样的死太过憋屈,太过没有价值。五年,十年之后,当她淹没在无穷无尽的杂役重活中,耗损了青春,红颜也老尽时,又有谁会为她哀叹一声?
恐怕等他怒气消散,再想起有个女子叫做华云罗时也只是在脑海中瞬息即过的一道影子罢了,决计不会认出日日夜夜就在他眼皮底下佝偻身躯劳作的粗使宫女。
而那人……那骄傲如凰的男子,他更不会救她于水火之中。
曾经的生死情意,早就被她和他放在了衢州。
她明白他,正如他那么通透看明白她一样。
他口口声声说着那一堆美好誓言,她不是不信的,只是在衢州城中她就明白:都是在乱世中苟活的人,都懂得什么事该做什么事不该做。
而眼前这件事,就是她自己应该做的事,不论成败。
……
“华美人……”海珠捧着衣衫簌簌发抖。
云罗只是静静看着她。那一双眼太过通透明亮,太过犀利太过洞悉人心。海珠从没有看见过这世间有如她这般的女子,理智犀利,一次次跌入了险境又迅速爬起,借助每一个可以利用的人和物。
冷静得令人害怕。
“去吧。”云罗笑了笑:“成了,你我便可平步青云。若不成,你也不会有什么损失。”
“当然你也可以不穿。将来自有别的人会穿。只是海珠你是个聪明的女人,当知道这是你最后的一次机会。”
她漫不经心地说着,神色清冷。
海珠手越发颤抖,半晌,她跪地,伏身,颤声道:“是!奴婢去了。”她说着捧着衣衫,从来处悄悄走了。
云罗眼微眯,看着天上一轮明月,轻轻叹了一口气。
月色皎洁,清辉洒在了这重重宫阁中,远远的太和宫的大殿中歌舞笙箫越发欢快,殿中群臣齐贺万岁声隐隐传来。
她笑,这时他眼前应是霓裳彩衣,羽扇飞花,红牙檀板,觥筹交错,一派盛世初显。
她知道他帝王身侧从不需要多她一分点缀,而她,却还要他为她遮蔽风雨,在乱世中飘摇中傲然芸芸众生之上才得喘息。
如母亲给她的名字一般。
昀,
如光如火,如浴火后的凤凰。
……
殿中香风阵阵,他一杯杯饮着杯中辛辣的酒水,俊魅的眉梢如女子染了胭脂般嫣红,不经意的顾盼间有不逊女子的妖娆。他一杯杯埋头喝酒,不知今夕是何夕。
晋人善饮,酒水比梁国的酒水更加浓烈,一入喉中一路烧到了胃中,热|辣|辣的,五脏六腑都被一一熨帖而过。初时他还不习惯,可是渐渐喝着也就习惯了这晋国的酒。
正如当日他带着她和一干亲信千里狼狈逃入晋国,初时不习惯颠沛流离,诸事皆苦,更不习惯众人看他眼神的鄙夷与怜悯,后来也就慢慢地,慢慢地习惯了……
习惯了屈于人下,习惯了那一夜她心伤绝然,也就习惯了她那双眼夜夜在眼前徘徊,恨的怨的……都习惯了。
“凤将军衢州一战,当真是漂亮,将来大将军一职当非凤将军莫属啊!哈哈……”有朝臣与武将都前来恭贺,溢美之词不绝于耳。
他抬头面上皆笑意融融,杯到杯干,喝得点滴不剩。酒水入喉,却浇不灭心头那一簇熊熊的火。
是怒是恨?他分不清。
只知道那狠心的女人走了,一路被押入宫中再也不见半点踪影。
是生是死?他不知,也不是他能操心。
只是为何心中那么憋闷,恨不得饮尽所有的酒,忘了眼前这浮华盛世,庆贺着他故国的失败,他国的盛世初开!
“朝歌……你喝多了。”耳边传来殷殷关切的规劝声。
他迷蒙着凤眸看了她一眼,吃吃地笑:“郡主……多虑了。我没醉!”
身侧的女人半蒙着绣花绢帕,那一张美艳的面容如今只剩下半片残面。他伸手轻轻拂过她眉下那一点疤痕,忽地曼声轻笑:“郡主在这里替我多挡几杯酒水,我去更衣一会就来……”
修长的指尖抚上她的面容,明敏郡主心中一颤。他已许多日不曾对她这么亲昵。
不,应是从成亲之后他都不曾这般用这样的眼神看着她,眸光变幻,似喜似嗔,不是柔情蜜意,却比平日那一道笑不达眼底的虚情假意好太多。
她还未来得及答应,凤朝歌已摇摇晃晃起身,由内侍扶着从侧门出了殿中。
殿外清新的空气涌来,他不由扶着雕栏难受欲呕,似乎再也受不了殿中的污浊之气。
内侍见他真的喝多了,连忙道:“郡驸马先等一会,奴婢去拿帕子来给驸马擦擦,醒醒酒。”
内侍匆匆走了。凤朝歌斜眼看了他离去,摇摇晃晃起身慢慢走着。
月华如银屑,眼前的宫阙重楼延绵而去,似一眼望不到边。
天上还是人间?他分不清,左右不是他的天也不是他的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