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阴灵之路(1027)

“大监,你觉得……”司马慎张了张嘴,说了半句话。

东宫的大监竖起耳朵更认真地听。

司马慎好一会儿才将话说完:“阿父和阿母,他们放弃那个捧杀的计划了吗?”

捧杀的计划?针对谁的捧杀计划,怎地忽然又……

东宫的大监将那翻涌起的思绪压下,用力想了片刻,也才想明白了司马慎到底是在问些什么。

“应该是放弃了吧。”东宫的大监斟酌着回话道。

尽管他对孟氏那小郎君没什么好感,在几番细微的小碰撞发生以后,他更愿意对那位敬而远之,但这会儿司马慎重新提起孟彰来,东宫的大监就还是选择了保持客气。

“今年很多地方都丰收,尤其是施行他那份策论的地方,收成更是远胜其他丰收的地方。有这一番实绩在,不论旁人再怎么夸赞,那孟氏小郎君都是承担得起的。”

“到了这一步,”东宫的大监低声道,“陛下和皇后娘娘再想要捧杀他,已经无用了。”

岂止是无用那么简单,若他们真的还要继续,那他们为了捧杀孟彰所做的任何事情,都只会帮助推动、拔高孟彰的名望,增添孟彰在天下黎庶百姓之中的份量罢了。

司马慎在心下默默地道。

东宫的大监大抵也已经料到了司马慎此刻的想法,是以他只垂首站在侧旁,并未多说些什么。

无用功……

事与愿违……

司马慎怔愣片刻,忽然扯着唇角笑:“我早劝过阿父和阿母了的。”

他早劝过了的,但拦不住。

东宫的大监站在原地,眼观鼻鼻观心,恨不得自己此时没长耳朵。

“你说,”司马慎忽然又问,“阿父、阿母他们……”

东宫的大监正在脑海里揣摩着,想要为接下来的回话做准备,但这不容易。

很不容易。

无论他做了多少种准备,后续也未必能将他家的郎主给拉回来,不叫他家郎主跟武帝和杨皇后间的缝隙撕裂得更大。

但幸好,在东宫的大监即将认命的时候,司马慎自己吞回去了半句话。

“没事了,”司马慎只是道,“你且下去做事吧。及时将我的话送到‘东宫’那边去,没得让人白白跑一趟。”

东宫的大监这才领命退下了。

但在走下楼阶以前,他悄悄回过头去,往跪坐在栏杆前的司马慎那边看过去。

司马慎也是早夭,身量一直未长成,如今跪坐在栏杆前,高高俯瞰着远处,更是无端显出了十分的寂寥与惆怅。

可更叫东宫的大监沉默的是,某一个恍惚的瞬间,他似乎还从他家郎主的身上,看到了些无助和彷徨。

东宫的大监那一顷刻间都要以为自己眼花了。

他家郎主虽然是早夭,又曾被压制在内宫中多年,但似这样的无助和彷徨,他在他身边侍奉了那么多年,都少有看见过。所以……

是又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发生了吗?

东宫的大监心下这样想着,脚步却不敢停。

他怕停下了,他就要赶回去站到他家郎主身侧再仔细查看过。

那便太冒犯了。

身后的脚步声很快就远了,司马慎将那动静听得清楚,却没有回头,更懒得去在意在那顷刻间泄露出去的情绪对自家东宫大监的影响。

他静静地看着。

他似乎看到了很多很多。

不独独是那条黄泉道路侧旁正迎着阴风、沐浴着迷雾的绿草,不独独是那些从阳世天地各处汇聚、似潮水般涌入鬼门关、又涌上黄泉道的阴灵,更不独独是在绿草根茎、阴影处积蓄的那些水洼,还有似乎随着回忆一同渐渐散去的那些“未来”。

在那“未来”……

黄泉路旁的彼岸花明明要在近百年后才会出现的。

那个时候出现的彼岸花,也不只有这么小小的一片,而是从黄泉路的前端一直铺到末端。

还有,忘川河也不是只有这么些小小的水洼。它应该是长长涛涛的一条大河。

浑浊河水中该有无数凶灵戾鬼咆哮嘶吼,不得解脱。但现在呢?

现在倒也是有许多的凶灵戾鬼被牵引着陷入那些黄泉水里了,但比起司马慎记忆中的那一幕幕影像来,却还是差得太远。

“唉……”

司马慎幽幽地叹了一声,目光终于从那条黄泉路上挪开,转向孟府的位置。

他当然看不见孟彰,但他自觉自己隐隐猜到这会儿孟彰到底是个什么样的状态。

“黄泉路上的那些彼岸花以及那条忘川河……”

“果然是因为你么?”

即便彼岸花和忘川河如今只有个雏形,但到底是出现了。对比一下前后两世的情况,想要确定到底是谁的手笔还真不如何困难。

何况,早在司马慎上一辈子时候,阴世天地里对于这彼岸花和忘川河也不是就没有猜测的。

“但是……”

阴世或者说黄泉这里出现这么大的改变,真的不会对他的那些计划和安排有什么影响吗?

在这种大变之下,他决定转生阳世,真的不会错过他、他们司马氏这一支乃至是整个司马氏一族的机缘吗?

那东宫的大监确实了解司马慎。此刻的司马慎,真的生出了些动摇。

司马慎默默地坐着,直到苍蓝阴月从天穹往另一边厢垂落乃至隐没,苍白阴日那不见暖意的日光洒落在他身上,他才眨了眨眼睛,从那木人泥塑的状态中脱出。

“……不能贪心。”

看着那升起的苍白阴日,司马慎近乎喃喃自语地说话。

这声音很轻薄,很无力,但却直落到他的心底,在那里留下一点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