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梧也是才意识到,他都活到这个岁数了,居然还会有对着小辈都说不出话来的时候。
“你以后的日子会很艰难,你要不要……再考虑一下?”
孟彰闻言,轻笑一声,反问孟梧:“如果换了阿祖是我,阿祖会考虑吗?”
孟梧不能作声。
孟彰当下又笑了:“阿祖,你看,其实你也是一样的选择。”
孟梧看看他,目光又往下扫过孟彰的父兄,仍是暗自叹气。
他还能说什么呢?
劝孟彰,孟彰不会听,也不愿意听;再要劝,连他自己这关都过不了;纵是想转换个方向,让孟彰多考虑考虑一下他的血亲,那边厢孟彰的父兄非但没有阻止的意思,甚至开始很积极地准备给孟彰减少压力和负累……
他们孟氏族中要是识趣,日后和孟珏这一脉应该还能同舟共济,可如果孟氏族中非要给孟彰拖后腿甚至是扒拉着他、甚至捆绑着他处处限制约束,那事情就不好说了。
“我知道了。”孟梧道,“我会与族中仔细分说的。”
孟彰微微低头以作感谢。
孟梧无奈地摆摆手,暗自发愁去了。
孟彰不打扰他,继续听祠堂里那一众孟氏郎君的争论。
听到那有意思的,孟彰便自己琢磨着跟自己辩一回,不必说与谁听,只当开拓思路,增长见闻了。
“既然我们孟氏要准备将安阳郡真正经营成属于我们孟氏的‘国中国’,那我们是不是该尽量在郡衙那边抢占位置?”
“正好,阴世的大晋龙庭正在不断地从各处收纳人手,这是阿彰的提议?”
有孟氏郎君这么说着,目光就往孟梧画像处找了过来。
孟彰和他对上视线,客气地点了点头。
那孟氏郎君低头致意以作回礼,旋即便又将话题捡回来。
“阴世、阳世原就相互映照,何况阴世龙庭里的那位还在遥遥掌控阳世大晋龙庭,既然阴世龙庭那边已经开始落实这一份策论,那想来这份策论也会很快出现在阳世里……”
“而我们,正好可以借这一阵风头行事。”
略停了一停,那位孟氏郎君忽然压低了声音,说道:“更或者,我们也可以自己推动那一阵风潮。”
比起乘风而起还要更诱动人心的,莫过于让自己亲手来拨弄这一场风云。
乘风而起始终是借力之法,拨弄风云才是将一切可控的、不可控的尽数拿捏,然后——
一言风云起,一言风云落。
起落之间,裹夹的是芸芸众生,辐射的是八荒六合。天地、岁月、苍生,都在那浪潮之中。
孟氏祠堂里的一众郎君呼吸都是乱了一瞬,少顷才被勉强控制下来。
这些孟氏郎君,甚至是已然逝去、或是挂在墙上、或是摆在供案上的孟氏阴灵们,全都看向了孟汧、孟椿等人,不愿意错过他们面上的任何一点变化。
孟汧和孟椿对视一眼,说道:“想法不错,也很有野望,不过,该要怎么促成这件事,你有想法了吗?”
那孟氏郎君快速遮掩去面上的怔愣,沉声道:“瑞已有些想法,只可惜太过粗疏简陋,不敢平白污了族长和各位族老的眼睛。”
是真的粗疏简陋,还是已经完善但自觉时机未到又或者是其他种种缘故不愿意拿出来,更或是根本就没有,孟汧、孟椿等人心里明镜也似的,都清楚得很。
“既是如此,那阿瑞你就回去继续好好打磨,用心些。待事成了,一切圆满,族中定不负你。”孟汧道。
孟瑞连忙肃然作礼,同时应声:“喏。”
重新在竹席处落座的孟瑞一面整理着手边有些凌乱的衣摆,一面和往他这边看过来的孟珏点头示意。
孟颖还不住地往孟珏的方向瞥,惹得他父亲孟珃沉沉压过来的一眼。
孟颖下意识地收回目光,不敢再往孟珏那边看。可也正因为如此,他心中的怒火才越发沸腾。
凭什么!凭什么?!明明他的阿父才是如今阳世安阳孟氏的宗子,是安阳孟氏族长孟汧的嫡长子,凭什么他们这一脉却要眼睁睁看着那些支系、旁系站出来?
他们才是嫡长一脉啊!他们才是真正的主枝啊!!为什么不是旁支、庶支成为他们的养分,而得是他们宗长一脉让出本该握在他们手里的权柄与名位?!
怒火和不甘燃烧着孟颖的理智,激得他双眼发红,几近滴血。
孟渺等一众孟氏族老灵醒地别开目光,不去看孟颖,只专注地看着另一位站出来的孟氏郎君。
毕竟也没有谁真愿意在族会里当着各位先人、族人的面下族长一脉的脸。
找事也不是这样找的。何况族长一脉现下做事都是甚为公道,未曾有过欺压族人的事,他们何必跟宗长一支结下大仇?
左右孟颖就是一个小辈,日后能不能顺利成为他们安阳孟氏宗子都还两说,不急在这一时。
仗着阴世与阳世之间的间隔,孟彰倒是没有孟渺等人的顾虑,他大大方方地将人里外看了个仔细。
“怎么样?”
是孟梧在问他。
孟彰不点头也不摇头,只说道:“颖族兄甚是骄傲。”
骄傲?
孟梧险些笑了出来。
“你这话倒也不差,”孟梧道,“阿颖确实是骄傲了些。”
孟彰听着孟梧的话,没有想要接茬的意思。
孟梧也没了逗趣的兴致,他道:“放心,阿珃没想要这么早就下去。”
“珃伯父应该也不敢。”孟彰道。
孟梧失笑摇头:“可不就是不敢么?”
孟颖是孟珃的嫡长子,一旦孟珃退下去,孟颖接过族长位置是顺理成章的事情。可如果真让孟颖做了族长,谁知道孟氏奋力积攒下来的家底、经营起来的安阳郡,最后会成什么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