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果你真有见过那些人,那么你就该知道——”
“惯常食散的人,真不是你所见到的那些人的样子。”
孟庙看了孟彰一眼,对孟彰分明没亲眼见过食散的郎君那放浪形骸的模样却对药散深恶痛绝这件事,一点都没有任何想法。
没见过,不等于就没有听所过。
孟彰是幼年病夭,生时又常年卧床,想也知道不会喜欢那等仗着自己身体强健便肆意糟蹋的作为。
而服散……
药效发散的时候有多飘飘然,药散对身体、魂体的侵蚀就有多厉害。
早先时候孟庙其实也不以为然,是跟了孟彰之后才去仔细了的。
自觉自己还算了解孟彰的孟庙,真不觉得孟彰有什么问题。
孟彰缓慢颌首:“如此,倒也是好事。”
到孟彰在谢远对面坐下,他心里有些惦记着这件事。
“在想什么?”谢远给他分了一盏茶,问。
孟彰端着茶盏,没喝。
“在想禁散这事。”孟彰道,“‘上有所好’在这件事上或许还更有效果。”
谢远那堪堪抵到唇边的杯盏也是顿了顿。
“若能成,确实也是一个不错的法子。但是想要做到……”他摇摇头,“很难。”
“上有所好,下亦随之”所以能成,说到底还是站立在至高处、被世人所仰望、令世人下意识追随的那个人,要么拥有足够能遍泽所有追随者的利益,要么就是能人心甘情愿顺服,亦步亦趋地追随。
而不论是哪一样,想要做到都很难。
孟彰倒是平和,他端起杯盏:“能做到多少是多少吧。”
“如果是这样的话,”谢远终于倾斜手中杯盏,让茶水流淌过唇齿,“那你不是正在做着吗?”
“只我一个,”孟彰嘟哝,“有点太慢了。”
谢远认真想了想,将口中茶水咽下。
“你说得也对。”他道,“这事情,或许我也能帮上些忙。”
谢远这不是在夸大。如今这个时代,就是个吹捧清雅、追逐文气的风气,而那些惯常服散的人,又都尽是些有财有闲的世家子。
“我会再仔细琢磨的。”谢远道,并未因为在这月清风和的光景里提起这件事而觉得扫兴。
事实上,在谢远看来,这件事远比赏景闲逸来得重要。
不过那不是一时半会儿就能敲定下来的事情,还需要更多的考量。就当下的话……
谢远笑了笑,对孟彰举起手中的杯盏:“请。”
还是莫要辜负这清月、这和风的好。
孟彰也笑,将手中杯盏举起:“请。”
待到饮去半盏茶水,孟彰将身体后倾,倚靠在亭中栏杆上,遥遥看着天穹上斜斜挂着的月轮。
“这几日的月相可真是好啊……”他慨叹也似地道。
谢远也笑,他起身,走到另一侧摆放着的琴案后坐下。
长袖拂过琴身,自也轻轻扫过琴弦。琴弦不动,便也不见了琴声。
“确实,”谢远叹道,“前几日我才驾车走过京畿各处,每夜的月相都很好看……”
孟彰偏头,不去看那天穹上的蓝月:“但还有更好看的东西,是也不是?”
谢远点头:“是啊,也是阿彰你还得上课,不然你也可以见一见,那些饱满的能压倒枝干的禾麦,那些滴着汗但很满足的人面……”
他说到这里,忽然失笑摇头:“倒是我想岔了,阿彰你不在那儿,不代表你就不知道。”
孟彰摇摇头:“能接连听人提起,也仍然是欢喜的。”
谢远也点头:“也对。”
真正能让人打出心里生出笑意来的场景,不论曾经看过多少次、听说所过多少次,下一次再看见、听见的时候,也总还是会笑的。
谢远那舒展的手指已经虚虚按在了琴弦上。
“我近日新得一曲,”谢远笑着看向孟彰,问,“阿彰你听一听?”
孟彰也不坐直身体,就是很自然地倚靠着栏杆,带笑虚抬手:“请。”
谢远就低头,右手手指大幅度拂过琴弦,奏出一波大大的琴音,像极了随着远风起伏的麦浪。
孟彰闭上了眼,去感受着天穹月华垂照而来的寒凉,就像他听着耳边的琴曲,遥想着前些时日田间地头农家斜壶提浆忙活秋收的盛景。
勃勃的生机合在琴音里,回荡在这寒凉夜空之中,竟也叫人凭空生出了八分的暖意。
一曲终了,奏曲的人没说话,听曲的人也没有开口,仿佛如此这般,就能真留住那盛景一样的。
“可惜了……”
许久后,才有缓慢轻渺的声音从孟彰口中道出。
“确实是可惜了。”谢远也道。他手已经不在宝琴琴面上了,而是摆放在他的膝上,叫这清俊的郎君更显出几分了端正。
“但它不会是昙花一现的,是也不是?”
孟彰睁开眼睛,不闪不避对上谢远的视线:“自然。”
“既然如此,”这青年郎君才又将手抬起,压在琴弦上,“那我也就放心了。”
孟彰知道谢远担心的是什么。
他虽也是陈留谢氏的郎君,但到底不入陈留谢氏核心,即便知道有些事情发生了,可直到事情平息,他也未必能知道全部的就里。
很多事情,他只能靠流传在外的只言片语和似是而非的细枝末节猜测揣摩。
今日这一回,他也是实在担心了,才这样旁敲侧击地想要从孟彰这里得到了答案。
孟彰也很明白,谢远特意这般迂回曲折地探问,并不是为着其他,只是担心会给孟彰带来些不必要的麻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