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断情殇(18)
「我当然知道我在做什麽,也知道你要做什麽。」邢春似笑非笑,瞥著面前这张因争战而布满汗水脏污的脸。
「你想直取敌方将领之首级,你孤注一掷,你已置生死於度外……那你还叫我等你做什麽?等你一缕幽魂飘回去见我?
「哼,一向不爱说笑的你,这次可真是对我开了个天大的玩笑啊!我该笑麽,我要笑麽?」
「我……」
虞子痕哑口无言。
这是他头一次,看见邢春发脾气。他的目光剧烈闪烁著,似乎有什麽太想表达而又无法表达,最终,无奈地垂低了眼帘。
「邢春,是我有负於你,但我也并不……」
「我不会再让别人负我!」邢春勃然大喝。
不知是被触动了什麽,他脸上竟现出千年来不曾有过的激动神色。不过随即,他又冷静下来,凝眸望著面前人,眼神彷佛带血,唇边却浮上来一抹笑意。
「尤其是你,子痕。你若负我,我宁可……宁可魂飞魄散。」
「邢春……」
虞子痕再也不知该说什麽才好。
虽说什麽魂飞魄散,他并不能理解。但是他能感受到的,是言语之外的,用任何言语也无法表述的东西。
这时,後方又隐隐有声响传来。
邢春回头,看见有火光在林间穿梭,当然不是鬼火,而是举著火把的敌军,正搜寻他们的身影。
邢春看回虞子痕,问道:「子痕,到现在你还是宁愿负我?」
闻言,虞子痕眼神一痛,摇头:「不,我从来就不曾想要负你……」
「那好。」邢春微一颔首,「那我们,便一起坠落吧。」
「什麽?」
虞子痕不解其意,又留意到邢春的视线滑到了自己後方,便回头。
这才发现,他们所在之处竟是一座断崖。崖下漆黑一片,不知有多深。
至此,虞子痕也已明白了邢春的意思。
「好。」
除了这一个字,别无其它。
听了他的答复,邢春笑得更深,眼中却彷佛滴出血来。
若是真的可以,就此一起坠落……
夜幕中,只见两道紧抱在一起的身影,腾跃而起。转眼,便自山崖之上失去踪迹。
骏马的一声长嘶过後,山林之中,只剩下了渺渺虫鸣。
只能说是,不幸中的万幸。
一同跳下山崖的两人,在即将落於崖底之时,竟被山壁上横突起来的几棵大树拦下数道,大为缓和了坠势。而在最後,邢春又有意将虞子痕转移到上方,是以当最後落地时,邢春做了肉垫。
痛,当然会痛,不过反正痛不死鬼。而後邢春将虞子痕扶起来,问道:「子痕,你怎麽样?」
「嗯?」虞子痕睁开眼睛,看看邢春,又看看自己,抬手摸了摸腰上,会痛,这才如梦方醒,「我们……还活著?」
邢春苦笑:「看样子,想死也不是那麽容易。」
虞子痕叹了口气。倒不是遗憾自己还活著,只是,这结果实在出人意料。
无论如何,能活著是好事。只不过这会儿虞子痕身上有伤,死了是不会痛,可是活著就会。
邢春将虞子痕的手臂绕过自己肩膀,扶起来,往不远处的浅溪走去。他在溪边将虞子痕放下,让人靠在附近的一块大岩石上,就地坐下。
撕下一块衣角,汲了溪水回来,邢春细细擦拭虞子痕脸上的汗,以及先前杀敌时溅上的血。
整个过程中,虞子痕不发一言,只是很努力地睁著眼睛不愿阖上。
「子痕,不要勉强。」邢春道,「累了就睡吧,这里不会再有敌人追来。」
又低下头,盯著插在虞子痕腰上的那枝箭矢,「我要想办法将这箭弄出来,所以,你若是能睡就只管睡,中途最好不要醒。」说罢就要起身再去溪边汲水。
「邢春。」
虞子痕忽然捉住邢春的胳膊,这一动作也耗费了他此时已残存不多的体力。而後他就松了手,喘著气,将手伸进衣襟内,从怀里掏出了什麽东西,摊在掌心里,朝邢春递去。
「给你。」
「给我?」
邢春狐疑地定睛一瞧,目光瞬间一震,连脊背也不自觉地挺直起来。
「这,这是……」他喃喃著,感到呼吸困难。
千年来都没有呼吸,习惯了,是以刚刚来到人界之时,他还对每时每刻都要呼吸感到有些不适应。
但是,唯有此刻,他如此清晰如此震撼地感觉到了,呼吸的重量。
「答应带给你的,栀子花。」说著,虞子痕微哂地笑了笑,「嗳,已经压坏了麽?实在对不住,在怀里掖了太久,又染了血,是不太像栀子花了。」
「你……」
邢春的目光,自那染著血的红色花瓣,缓缓移到虞子痕脸上。也许是震惊得过了头,他的眼神竟是呆然的。
「你是从哪里找来的这栀子花?」他呐呐问。
「就在雨露城外的山林里,我知道何处有野生的栀子花林。在去突袭之前,我让其它人先在一处等著,溜过去摘来的。」
「你……你明明知道,那一去极有可能再也回不来,又何必如此……」
「我知道,我都知道,可是,我还是想回来。」
虞子痕咬著牙抬起手,摸了摸邢春的脸颊,随即手又无力地垂落下去。
他轻呼一口气,才接著道,「我不想、也不能就那样死去,若是我死了,就没办法将这个带回去给你,所以我要活著,无论如何也想要活下去……说不定,我是将这栀子花,当作了护身符吧……」
「……」邢春再也说不出话来,像是直到现在还不能相信自己听见了什麽,心里涌上的,那几乎满溢而出的感情又是什麽,他就只是呆呆望著虞子痕,眼睛一眨也不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