飒飒一口一个饺子, 嘴里面咯吱咯吱放了两三个腊八蒜, 再夹起来一筷子牛腱子肉,腮帮子都吃的鼓鼓的。
他忙得很, 不喝酒,但是吃菜吃肉多,留一道凉拌菠菜,两个鸡大腿撕开了点了芥末,菠菜根儿雪白夹着一点桃红,甜津津的面,还有一碟子腊肉肠,五香味儿的雪白的油脂被切的透薄薄的,又热了一遍的排骨在筷子上稀里哗啦长了拆骨肉,飒飒不喜欢吃炖菜,没味儿。
熠熠脸上也是容光焕发的,起身拿啤酒,飒飒能喝一点儿啤酒,她能喝一点红酒,三个人拿着杯子,就着这一点儿小菜,反倒是年夜饭刚刚开始,“妈妈今天可辛苦了,做了十几个菜,都没有剩,大家都很捧场,这些是妈妈特地给你留出来的。”
高青青喝一口红酒,嗓子眼里面暖烘烘的,劝着从外面裹着一身风寒的老伴儿,一辈子也跟个黄牛犁地一样,没喝过什么好酒,“快来,熠熠专门给你开了一瓶茅台,你尝尝什么味儿,我喝完这杯也尝尝看。”
飒飒习以为常这些,年年吃饭都是这样,家里面东西都不剩,他觉得熠熠说话客气了,“我们家里都是大饭量,你看看大爷跟姑姑,一个顶俩,而且他们今年也是光带着嘴来吃的吧。”
说到这里,就不给公公留面子了,冯立仁笑的有些心虚,再来一句说给儿媳妇听,他就要跟飒飒翻脸了。
熠熠摆摆手,“你说错了,我说妈妈今天做饭辛苦了,做的东西很受欢迎,你应该说什么?”
这下子三个人都笑,飒飒也明白了,自己端着酒杯敬酒,站起来跟高青青碰杯,顺带着连冯立仁一起,“来,我这一杯酒,单独敬爸爸妈妈的,爸爸妈妈这些年也辛苦了。”
一口气干了,屋子里面暖烘烘的,酒气浮动,把外套脱下来看着熠熠把酒又倒满,一些许多年记不起来的话,似乎也在炉火的烘烤中呗融化,露出来一点本来的面目,“你看着这一大家子人丁兴旺,其实就我们家过的最差,我小时候就知道家里条件不好,大爷呢那个做点小生意,是最有钱的,姑父呢有工作,奶奶最喜欢姑姑,我们家就是种地的,但是每年爸妈他们都是最大方的。”
“说起来,爸爸你现在感觉有没有发生变化,我们家里现在不是最穷的了。”
一下子,高青青跟冯立仁的情怀就拉满了,什么妯娌婆媳兄弟姊妹都得在回忆峥嵘岁月这个事情上往后稍稍,冯立仁满脸的动容,话在餐桌上密密麻麻地铺满,“是啊,你大爷呢鬼精,他是老大你奶奶疼,你爷爷在的时候也疼,长子大家都捧着呢,一下就真的惯坏了,对着我们下面的也摆谱。”
不好说嫂子,就只能说老大的不是,“冯海涛小时候,我那时候刚结婚没孩子,每周都到家里来做饭给他吃,他爸妈做买卖在外面,就在我这边吃饭,我去学校接他回来。”
说到这里,再说就是伤心话题了,对老大的意见最大,高青青一双眼睛里面什么都看的清楚,看他一个劲扒拉老大,那也是你自找的,你重感情人家不一定,夏天晒得黢黑的痕迹还在脸颊上浅浅地挂着,雀斑跟晒斑混合在一起像这片土地一样平实,“你怎么不说你妹妹的,飒飒姑姑你是一点也不提啊,你还是向着她,不然你妹真又懒又馋的。”
熠熠第一次听这些事儿,不算是丑闻,每个家族里面都有,越是逢年过节越是毫不掩饰的利益交叉,她听得有意思,自己喝口酒消化,脸上就犹如胭脂一样地艳艳,跟婆婆俩人站在一起对着壁镜看,高青青先看一眼自己,再看儿媳妇,“还是年轻好,所以我跟你说你有钱就买衣服,年轻不穿跟我们一样年纪就不行了,我那时候是没钱,有钱买也得先给你奶奶给你姑姑买。”
“妈妈——”熠熠讲不出好看这句话来,跟自己的生母一样,在地里找生路的,是跟太阳肩并肩的人,光是日晒风吹这一样就足够让人不那么体面地站立,哪怕到了冬天养一养,汗水腌渍过的皮肤依旧干涸而存有纵横的褶子。
眼角的褶子,脸颊的晒斑,短躁而无形的头发,常年多碳水饮食的朴实体型,都显示出村妇应该有的样子。
熠熠用手规整了一下婆婆的头发,她可怜自己的生母,也可怜自己的婆婆,“妈妈,我年纪大了,也会是这样,每个人都会衰老,去世的样子都大差不差,所以这样看,我们都是一样的,都有自己的时光。”
高青青没听懂,但是她觉得儿媳很文艺,自己乐观的笑了笑,洗碗去了。
飒飒回房间,两个卧室挨得很近,砖墙混合水泥的墙体裹着大白跟腻子,飒飒很久不回来,打量着才觉得房间旧了,其实结婚也没有多少年,坐在床边儿,拍了拍,掏出来一个红包儿,“给你的。”
里面放六千块钱,“你讲的,每年给你一个新年红包。”
熠熠捏着红包,咧着嘴笑到一半儿,嘴角就耷拉下来了,眨眨眼睛里面都带着水光,跟飒飒认识第一年,她是第一次收到大红包,是飒飒给的,那时候他们还没有结婚,飒飒过年回家之前给她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