烽火名流/濯缨之臣(114)+番外
“何事?”赫连诚摁住周显的肩膀, 示意他躺着说话, 他自己则坐在一旁的小胡床上。
但周显不知为何还是下了地, 险些摔在冷硬的地上, 周行简只好扶着他, 两人一同跪在赫连诚跟前, “小人有一事相禀。”
赫连诚眉间微皱,只道:“有什么话等伤痊愈再说不迟。”
“小人无碍, ”周显猛地抬头,“只是此事再不禀与大人知晓才当真要命!”
“那你喝口水,”周显失血过多,赫连诚见他嘴唇起皮,起身倒了杯热茶与他,“我听着。”
周显就着周行简的手哆哆嗦嗦喝了几口水,这才觉得自己真活过来了,他紧着一口气道:“当年陈郡坑杀流民一案,乃是李令仪亲命陈恒敬为之!”
周行简顿时惊呼,可他并非惊讶于此事本身,而是周显果真就是当年的幸存者。
赫连诚为免打草惊蛇,事前告知周行简却要他闭口不外传,他打量着周显的神色,顿了顿才问:“你可有证据?”
“他们既以为我死透了,眼下证据当还在陈府家宅,”周显忍着痛意作揖道:“只是未免夜长梦多,还请大人尽快拿了证据到手!”
赫连诚见周显如此急切,可话还没问清,如何能轻举妄动,“你口中证据是为何物?”
“是一份密令,”周显抬眸,一字一顿,“上头有李令仪的私印!”
“所写内容为何?”
“暗诛陈郡流民!”
周显见赫连诚似有犹疑,又是一拜,“小人深知大人顾忌,但此事千真万确。经此一遭,小人身家性命全系大人一念之间,小人没有诓骗大人的理由!”
“我并非怀疑于你,”赫连诚盯着周显,脑中闪过谢元贞托白鹘送来的一串名单,“只是一者李令仪为何要杀流民?二者当年既是秘密行事,陈家为何还要留下此等关键证据?”
“因为流民入郡便要开仓赈济,可天灾连年,世家南渡,粮食自然更加不够。放眼江左诸郡,也只有陈郡东临极海,前有师戎郡,这些流民死于海寇之手便是顺理成章!”
而且陈郡距离师戎郡最近,自师戎郡南渡江左的流民首选便是陈郡,这正可以解决大批流民涌入江左而无法安置的问题!
“这倒是——”
赫连诚神色一紧,突然回忆起过万斛关之时安涛所说,永圣帝打算利用这些流民编成一支军队。
那这些流民在李令驰眼中,便是本不该死,也必须得死!
周显咳了咳,回忆着那夜密室外听到的一字一句,继续道:“且狡兔死走狗烹,陈恒敬捏着的是当朝护军亲弟的把柄,他既是受命于人,来日东窗事发,他也还能借机自保!”
云从龙,风从虎,世人都道护军李令驰是大梁猛虎,可猛虎又为世家忌惮,明枪暗箭打的也是出头鸟。如今朝堂局势看似显而易见,实则捉摸不定。不到终局,谁也难保自己便是最后的赢家。
这个理由说得通。
赫连诚没有停顿,继续问他:“可你既非心腹,事关机密,你又是如何得知的?”
“大人既布局弹劾陈恒敬,”周显和盘托出倒更加镇定,似乎就等着赫连大人这句话,“可知当年坑杀流民是按着登记所造的名录来杀的?”
“知道又如何?”
周显紧接着回答:“小人的名字也在上面。”
赫连诚下意识还觉得他在说谎,可紧接着他又反应过来——
周显怎么可能在陈家用真名?
那夜施粥,衙役特地拿了名册来点,且非流民者不得受用。彼时周显刚刚死里逃生,正是走一步看三步的戒心救了自己一命。
“小人在陈府多年,”周显见赫连诚神色,便知他果真见过这份名册,“所用乃是父亲名讳。”
“所以那日陈休文非要置你于死地,”赫连诚抽丝剥茧,“是知道当年的幸存者中有你,还是因你得知密令所在?”
“都发现了,且他一定会彻查当年疏漏,”周显深知陈休文的手段,说话的语速不自觉加快,“所以留给大人的时间真的不多了!”
他话音刚落,周行简却先呛了他一句:“我只让你给那陈休文打一顿,你倒是豁得出这条命!”即便此刻他都还心有余悸,“若你真被他打死,岂非要叫大人心怀愧疚,叫我也余生难安?你可知先前那两个——”
“行简。”
赫连诚出言制止了他。
但周显顿时就明白了,他是在说那对吊在陈郡府衙门前的夫妇。
他们曾经也在一条船上。
“我只是受够了陈家父子多年虐待,”周显低下头,“不想再忍了!”
这话不假,但也不真。周显只怕单单其中一条还不足以让陈大公子当街失态,一旦被拖回陈府处置,周显二字从此将在世间凭空消失。唯有双管齐下,惊惧交加之时,才有可能令这位城府颇深,酷爱玩弄人心于股掌的陈大公子彻底失控,当街杀人。
这个机会周显等了足足六年,自打他逃出陈郡开始,到决心潜回陈府,他不敢出错也不能出错。当年他从军抗敌,杀的都是五部外族人,也是到了陈郡才知道,原来名为同族的屠刀才真正叫人恐惧。
大梁正是被这群所谓高人一等的自己人一刀刀四分五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