烽火名流/濯缨之臣(139)+番外
赫连诚纵有天大的事要忙,总也该办完了吧?
只是怎的偏偏是冬至之后?
香囊里的药材在谢元贞指尖碾动,发出窸窣碎响。分别前赫连诚留下一句,冬至之后,要来问自己讨个答案。窸窣声渐密,谢元贞一阵喜一阵忧:
要他回答什么,他又该回答什么?
谢元贞脑中天人交战,一边告诉自己不可以,一边又克制不住春心萌动。
他于垂死之际遇见赫连诚,那是他绝境逢生的一道微光,起初赫连诚的援手皆藏着算计,谢元贞道这是两人萍水相逢无可厚非——那么后来呢?
后来的一次次又算什么?
谢元贞不得不承认,不止赫连诚,他也舍不得叫人失望。
坐得乏了他又仰面卧倒,盯着头顶床帐,或许他可以告诉赫连诚:此事并非不可以,只是要等到他大仇得报,心无挂碍,才能——
谢元贞反手盖住眼睛。
他又有什么资格叫赫连诚等他?
六年已过,下一个六年谢元贞仍没有十足的把握,只是人的一生能有几个六年的大好时光?
万一他能遇上更好的,不如从一开始便不要答应,免得白白惹他期许,又令他求而不得。
这些天来来回回便是挖一句答案,想多了谢元贞便有些头痛,他揉了揉额角,下意识将香囊凑在鼻尖嗅了嗅,顷刻便打了个哈欠。
少珏说得果真不错,谢元贞暗自惊叹,这安眠香囊倒比胡大夫的药浴效果更好。谢元贞正打算嗅出些睡意,思绪陡转,他忽然回忆起午后与谢含章的三两闲话。
谢含章本是无心之言,倘若永圣帝拿兵器短缺一事威逼利诱,赫连诚没有拒绝的理由与资格,但开年的流民坑杀案在前,入冬的李令仪遇刺在后,若要论威逼利诱,恐怕李令驰的可能性还更大些。
那么赫连诚口中要办的事,会否正与李令驰有关?
谢元贞翻身坐起来,赫连诚向来开诚布公,那日却没有告知自己此次前来所为何事,如此联想不可谓不顺理成章。
“这几日饮食如何,晚上睡得可好,大约几时能入眠?”
香囊捏在手里久了,药香残存在细长的指缝间,谢元贞盯着香囊沉思,突然又拿起来深吸一口,果真下一刻谢元贞撑着床沿,甩了甩脑袋才将突如其来的睡意挥散。
安眠太过强劲,便绝不止安眠!
谢元贞攥紧了香囊,心下发紧,怦怦跳起来——赫连诚这是想要自己安眠,还是不想自己掺和他的事?
前因连起后果,谢元贞顿时恍然大悟:
难不成他要来谢府!
亥时三刻,谢远山所在的院中一片寂静,只是卧间不时传出略显旖旎的动静。寒风裹挟雪花越飘越大,忽而一阵更不和谐的气流撞了进来。
只见一名蒙面黑衣客飞檐走壁,轻巧地落在谢远山卧间的屋顶,留下一串难以辨别的脚印。接着又翻身下吊,一个斜身挂上走廊的短梁,朦胧纸窗内人影晃动,眼见是寒冬苦长,枯索两枕贪欢。
黑衣客摸清了情况正要翻窗,廊下的黑暗中赫然出现十几道暗夜黑影。
“谁!?”
这声音自卧间传出,十余死士听令一齐上手,格挡间黑衣客仿佛游刃有余,锋利的剑刃并未对准任何一人的要害,这是显而易见的手下留情。
下一刻,谢远山已然披了外袍推门出来,院中飞花落雪,刀光剑影引人侧目,死士联手也不是黑衣客的对手,而不巧成竹在胸的谢远山又明晃晃地出现在廊下阶前。
倏尔,黑衣客手起刀落迅猛更甚,转眼已突破死士重围,横剑直冲谢远山而来。十余死士慢了一步,谁料比黑衣客更快的,却是从另一条廊下飞身而出的谢元贞!
长剑当胸,刹那间刺破锦绣衣衫,轻巧地嵌入谢元贞的皮肉。那声音极轻,落在耳边又震耳欲聋,他的站位实在太过靠前,若非黑衣客及时卸力,只怕当时便要穿胸而过!
啪嗒——
一滴紧接着一滴,在脚下的雪中绽开血色艳丽。
黑衣客蒙着面,月光雪色下只露出一对无比惊诧的鹰眼。他对身后挥刀上前的死士视若无睹,只来得及低吼一声——
“季欢!”
来前谢元贞还有两分不确定,待听清黑衣客的声音,他左手握剑,右脚起势,猛铲一腿碎雪阻拦死士的攻击!
“走!”
谢元贞嘴角洇血,温热的鲜血尤在一滴滴往下坠,如此情形不容他与赫连诚多说。可伤在此身,痛在彼心,赫连诚不记得来时筹谋,不记得要与谢远山做劳什子交易。
大梁、五部乃至天下,哪个也没有谢元贞的安危重要!
谢元贞看出赫连诚还想再说什么,狠了狠心自己拔出剑尖,鲜血温热四下迸溅,有几滴残存在赫连诚蒙面的脸颊,只听谢元贞径直嘶吼——
“走!”
“主子,”赫连诚飞出墙外的瞬间,死士头领回身先问一句。方才从公子以身相抵又放虎归山,倒叫他们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咱们追不追?”
谢元贞仰面后倒,正落在谢远山怀中,他低头看了一眼痛苦不堪的谢元贞,犹豫片刻才摇了摇头。
死士得令,转身又隐入廊下的黑暗之中。下一刻,谢含章与谢云山仓促奔来,见此情形谢云山扭头便去拖后院的胡大夫,谢含章则猛扑上前来,死死摁住谢元贞胸口洇血的破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