烽火名流/濯缨之臣(221)+番外
陆思卿这才转过头, “你还病着,也不是非要美酒才能留客, ”他见崔应辰站在昏暗的廊下, 显得比月前更消瘦,不由踏回几步,与他一同进了院子,“我留下来便是。”
“早知你陆公子好酒, 虽不贪杯, 但从来不是美酒就不喝, ”崔应辰也不强求, 收下他的好意, 两人闲庭信步, 在院中徘徊, 崔应辰蓦然侧脸看他,“莫不是觉得我这府上的酒不香?”
陆思卿不能更认同, 提着食盒的手指翘起几根挥了挥,“都是药味儿,哪有香气?”说着他又仔仔细细在院中打量一番,嫌弃道:“你看这院子一年到头都似这般光秃秃的,纵使美酒在手也无美景在眼前,再说你这人都不解风情,酿的酒又怎么会香,你说是也不是?”
崔应辰笑骂:“数你这张巧嘴厉害!”只是笑了两句又开始咳嗽。
陆思卿赶紧搀住崔应辰,明明也不比自己大两岁,但瞧着总是苍老许多,陆思卿不经意间抬头,还能看见他鬓角的几根白发,“你可得仔细身子,我今日是来探病,若是回去之后你反倒更严重,我可就难辞其咎了!”陆思卿将人扶进屋子,安安稳稳坐下,手仍是指着面前这座空院,“你这院子也没个可心人打理,这么多年,就不考虑栽几朵花,种几棵树?”
崔应辰扶着胸口,反问他:“你也不比我小几岁,你问我不考虑,你便考虑了?”
“你又不是不知道,”陆思卿霍然在他身边坐下,掀起的风叫人睁不开眼睛,“我早有心上人!”
崔应辰照猫画虎,“我也早有心上人。”
“可她早已嫁为人妇,”陆思卿这才收敛几分玩闹之色,正经问他:“难不成你要守着黄粱一梦,一辈子孤身下去?”
两人谁也没有戳破那个叫崔应辰魂牵梦绕的是谁,可他们崔家就是出情种,崔应辰就是执拗,他比陆思卿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即便此人心中从来没有他崔应辰,他也从没想过要改变心意。
“可你的二郎也不会再回来了,”崔应辰不看他,透过窗棂望向外头的四方天,天色已晚,没有星辰也不见月亮,什么都看不见,“你也要一辈子孤身一人?”
“你咒我阿姊!”陆思卿顿时跳脚,对着崔应辰的侧脸怒气冲冲,“那怎能一样——”
可崔应辰话糙理不糙,他们谁也别笑话谁,左不过都是千帆过尽,除却巫山不是云①。
“抱歉,又揭你伤疤。”崔应辰虽如此说,也是知道他已经接受了这个事实,不过一年,陆思卿的心态倒是豁达许多,豁达得像个出了家的僧人。
崔应辰自省,他与陆思卿确实不一样,好歹如今陆商容还活着,他只要知道她在宫里一切安好就已足够。
“如今也不算伤疤了,我偶尔能去北郊同他说说话,他与他的父兄团聚,应当也会感到开心吧。”陆思卿捏了捏系在腰带上的荷包,自己斟了盏茶,只把茶壶推给崔应辰,“只是我家高堂早已不在人世,你却是崔氏独子,二亲仍在,孝义压身,你如何撑得住?”
“撑不住便不撑了,哪日二亲要一根白绫勒死我,我也绝无二话,”崔应辰凑上来,这话直接说出来也实在有些不好意思,“再说我这几年的谣言也不是白撒的,如今哪里还有世家小姐敢入我家门?”
当年崔应辰为以绝后患,不惜传言自己身有残疾,不能行房中之事,此事在天峰府盛传过一段时间,后来入京为官,便是身处深宫内院的陆商容也听过——
痴男怨女,当年筵席,于二人皆是惊鸿一瞥,自那之后,彼此便再也移不开目光了。
今夜月色不佳,院中又没有美景可赏,两人饥肠辘辘,默默枯坐着等厨娘的手艺,片刻之后,陆思卿突然斜过耳朵,“外头什么声音?”
“百里家今日娶孙媳,”崔应辰伤寒在身,虽得了请帖却不想上门添晦气,百里家便差僮仆送来一包喜糖,大红喜字印在油纸面上,眼下正安安静静躺在书房桌案的一角,说着崔应辰还十分认真地听了半晌,才确信道:
“大约是唢呐的声音吧。”
待新妇迎进门,两人一拜高堂,二拜天地,夫妻对拜之后,何等甜蜜的一生便就此开始。
陆思卿深吸一口气,心里的血渍已然干透,嘴角的是一丝过往带涩的甜,他由衷地羡慕,“真好!”
此情此景确实不免叫人动容,崔应辰赫然转头,两行清泪滑落,看似洒脱的人到底流露出一丝落寞。
人都进来快小半个时辰,崔应辰才正经打量起他带来的食盒——
“这里头是什么?”
陆思卿当他没看见,偷偷抹了把眼泪,并不看他,字里行间还卖着关子,“你尝尝不就知道了?”
——
白日宫中,陆思卿携大夫一道进宫探望家姊,趁大夫与太医令斟酌改方的间隙,与陆商容述说最近并不安宁的京师——
“司马府遭劫,柳大人为护府中诸仆挺身而出,致右手受伤落下病根,却也因此收服歹人,免其继续为非作歹——”他坐在陆商容身边,两人仿佛儿时闲话家常,“如今他这名声越来越高,我却反而越来越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