烽火名流/濯缨之臣(268)+番外
“地上那滩是什么?”永圣帝问。
“禀主上,”小寺人不敢确定,“似乎,似乎是血。”
那是方才陆商容跪过的地方,顺着她回宫的方向,还拖出长长的一条。
陆商容的病时断时续,先前没养好,日后也再养不好,永圣帝盯着那滩深色,心里落空的位置被一团酸涩胀满,堵到喉咙口,最后破口而出,“传太医令去长信殿!”
此刻司马府,各宅各院的东西逐渐搬空,院中已是一地混乱,柳濯缨还跪着,他全身湿透,单薄的衣裳贴着菲薄的脊背,看起来脆弱不堪一击,但又始终没有被风雨击倒。
淳于霑皱眉看着柳濯缨,雨水顺着浓眉形成一串雨帘,他也无心撑伞。
“柳大人,我不知道北郊究竟埋着谁,却知道此刻李护军已带兵将那儿围成一道铁桶,”就在来送酒的鸿禄来回张望过无数次之后,淳于霑终于开口,“一杯酒换十余亡魂安宁,柳大人,老夫在此送你一程!”
鸿禄赶紧将酒递上,柳濯缨还是不接。
“柳大人,主上等着奴婢回话,”鸿禄脸上不耐,这雨别人没淋够,他可是淋够了,“您别叫奴婢为难!”
“谁下黄泉也不会有什么准备,”淳于霑突然伸手一拦,反帮着柳濯缨挡主上的旨意,“内官等上一等也无妨,雨下得大,不急这一时三刻。”
这酒满满当当送来,便没有再满满当当回去的道理,永圣帝不敢在大殿处决,今夜借着抄家令其自我了结,是永圣帝能想到最妥帖的,息事宁人的法子。鸿禄碍于淳于大人的官位,可主上的命令于他也是天,他要交差,就得亲眼看着柳濯缨咽气。
可淳于霑说得轻巧,这雨下个没完,难不成他也得无休止地等下去?
“淳于大人,”柳濯缨抬头,扫过已有愠色的鸿禄,顺着他的视线又转向淳于霑,雨水冲得他几无人色,他反倒笑起来,“从前晚辈常觉得您有些糊涂,廷尉主刑狱,向来依大梁律法行事,法不阿贵是为本分。可您遇事不决,回回请示这个,请示那个。如今看来,倒是谢某愚钝。”
“柳大人!”不知其中哪个字叫鸿禄害怕,他陡然盖过柳濯缨的声音,“您莫犯糊涂,快喝了这酒吧!”
食案上早已积满了水,柳濯缨伸手将羽觞中的雨水倒干净,杯口刚翻回来,鸿禄紧接着斟上满满一杯。
柳濯缨没有再犹豫,酒已到嘴边,只要他仰头喝下,今夜便结了。鸿禄目不交睫,一颗心提到嗓子眼儿。
“且慢!”
突然的一声将紧绷的弦生生扯断,鸿禄顾不上身后是谁,上前便要去灌柳濯缨,身后一颗石子儿直接打掉了两人手中的羽觞——
羽觞落地,里头的酒与地面的雨水浑为一体,青铜酒壶落地倒没有碎,横躺在地上再无人在意。
来人是尉迟晗,还有一众的士族公子。
“尉迟公子!”鸿禄几乎要七窍生烟,指着尉迟晗的鼻子骂骂咧咧,“这可是主上御赐的酒,您就这么打翻了,是要打主上的脸吗!”
“在场的人,”尉迟晗暗松一口气,打量着柳濯缨并未有其他不妥,这才抱臂哂笑,“可有谁看见,这酒是被我打翻的!”
司马府中除了廷尉便是这些士族公子,他们敢跟着尉迟晗来,显然此刻也不会驳尉迟晗的面子,鸿禄孤立无援,恼羞成怒到极点也不敢放屁。
“淳于大人,”尉迟晗向柳濯缨走去,擦肩而过的瞬间睨了一眼鸿禄,方才他敢指着自己的鼻子,他更要蹬鼻子上脸,“那您呢?”
“你们,”淳于霑回头一望,一群纨绔之中还有个不肖子,他缩起腰杆,又如往常一般打起哈哈,“你们要送柳大人一程,本官自然理解,只是要注意分寸,注意分寸!”
“反了,”鸿禄指着面前乌泱泱的一片,扯着嗓子,也是给自己壮胆,“你们真是反了天了!”
廷尉是打定主意不插手了,见此情形鸿禄想跑,尉迟晗一个眼刀,众人各出一根手指头,就牢牢捏住了鸿禄。
“所谓慕容天下,不过是咱们这些士族在帮他撑着,”尉迟晗扶起柳濯缨,凛若冰霜,“我等给主上一个面子,却不是叫他以为,他真就能做大梁的主!”
“尉迟公子,”柳濯缨叫雨淋久了,人有些昏沉,细长的指节被尉迟晗紧紧握住,低语的声音隐隐颤抖,“此事不是你们能掺和的,快回家去。”
“能不能掺和今夜我等也来了!”尉迟晗双手捏得更紧,又急又恨,雨水在嘴角炸开了花儿,“我豁出命去叫了他们来,若是没赶上,柳大人难不成真要喝了这毒酒不成!”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柳濯缨抬眸,“今日这酒洒了,明日还会有三尺白绫,此乃定数。”
“这可不是我认识的柳濯缨!”尉迟晗猛然甩开柳濯缨的手,眼前一片模糊,出口却是清清楚楚,“今夜站在这里的都是我大梁的士族子弟,不分朱竹,不分高低贵贱,他们一听主上要处死柳大人,可都赶过来了!”
言下之意,今夜支持柳濯缨的并非只是士族子弟,更有其背后的士族集团。不管永圣帝杀柳濯缨的真正原因是什么,士族对于永圣帝的耐心都已接近极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