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王略(115)
宦者为我披上黑袍,我静静立在廊下听琴。一声声的流水,无情吹残落花。
原来,这里尚有人,如此地思慕着我故去的父皇。
却忽然琴弦戛然而断,我挑眉,回身淡淡地吩咐道:“摆驾,去披香宫,朕去看看朕的弟弟……”
披香宫便是薄夫人的寝宫了。她和母后关系一直尚佳,披香宫也是太妃里得赏赐最多的一个。
“诺。”宦者闻言,便先趋步而前,先行通报了。
我便缓缓走进大殿,正忖度着历史上的文帝,幼时该当是如何模样,却忽闻耳边一声娇呼:“皇上?原来是您?”
我转身,却见籍儒远远地站在另一偏殿的门口,怔怔地望着我。
他抱着一只残琴,上面古纹斑驳,琴弦新断。
尚未脱去的白煞孝服,更趁着他脸色苍白,娇弱万分。
“拉下去!成何体统!”我身后的宦者大喝道。
我没有言语,转身进了薄夫人的披香宫。斜阳冉冉入殿,旧忆新念,如梦般飘散。
只见一面容文雅娇俏女子婷婷跪于我身前,恭敬知礼:“未亡人薄氏参见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我深深地打量着她花影中玉容,温婉如细水长流。
我面上微微一笑,抬手道:“太妃不必多礼。”
目光转过,落于跪一旁的小小身影,他坐在自己的小腿肚上,一脸好奇地望着我。却学着他母亲的样子行礼,童音清脆:“皇上万岁!”
我哈哈大笑,走过去一把将他抱在臂中:“恒儿,你今年几岁了?”
他睁着灵动得双目,盈盈地看我,似乎一点儿也不怕生,咧开嘴伸出三根手指:“恒儿今年三岁了!”我笑着刮刮他眉眼酷似父皇的小脸,薄夫人恭敬地坐在下首,先谢了母后对她的隆恩,又谢了我关怀皇弟,说话慢条斯理。
我正逗着刘恒:“恒儿平日最喜吃什么?”
他撅起了小嘴:“恒儿最喜欢吃杏仁酥,但是母妃不让恒儿多吃。”
我忍俊不禁:“那朕可要好好替恒儿多罚你母妃……”
他坐在我的臂弯中连连摆手:“不用罚她,你多赏我吃些便好。”
闻言薄夫人以袖掩口,在旁吃吃地笑了。我也朗声大笑,直夸刘恒聪慧。
正在这时,门外隐隐地立了一个宫人:“皇上……”
心下挑眉,我将怀中的刘恒递给薄夫人。
那名宦者弓着身子进来,在我耳边耳语了几句。
我微一沉吟,起身向薄夫人道:“朕就不久留了,恒儿如此懂事,乃是太妃的福气,也是大汉的福气。朕这些年年年在外征战,不曾关怀皇弟……日后朕会常来,太妃若有所需,尽可言于太后。”
她对着我欠身一福:“诺,多谢皇上。”
刘恒也学着她的样子:“多谢皇上。”
我微微颔首,转身而走。
没有想到,刘恒竟如此聪颖,没有想到,薄夫人竟如此慧心。她与母后一直亲密,以至于父皇不喜她,但就凭这一点,她便不是一个简单的女人。
她从前乃魏王豹正妻,被父皇掠来置于自己的深宫。
她本出身高门大户,从小受过良好的教育,她不通歌舞,却知审时度势。
今日我贸然来访,她却丝毫没有流露出惊恐惶然,恭敬谦谨,礼仪据当。
也许只有这样智慧的女人,才能养出这样早慧的孩子。
心下思绪有些纷杂,我边走边问适才的宦者:“长乐王何时去找的卫尉?”
“子时三刻。卫尉受了伤,已派了太医去了卫尉大人府中。”
我缓缓点头:“长乐王回宫了么?”
“禀皇上,回了。长乐王回宫后,发现戚夫人已经断气多时。”
我顿住了脚步,怒道:“传刘建进宫!他胆子倒是越来越大了,朕还没跟他算残害太妃的罪状,他竟连人都杀了!”
“诺!”
我面色阴沉地在内室中踱步。
“臣刘建参见皇上!”
我转身看着他,只见他肩上受了伤,被白布包裹隐隐渗血。他来的倒是急。
我冷冷地打量着他:“你在搞什么!”
他仰面望我,黑黄面容早已长开,皮肤仍黝黑,然眉目如剑,漆黑的眼眸一如既往沉不见底,他低哑着声音道:“皇上……今日臣本来什么也没做,长乐王来见臣,臣以礼相待,却不想他提竟剑便来砍臣,臣躲避不及,这才受伤……”
我冷笑:“他那点三脚猫功夫,岂能碰到你半根寒毛?还流血了?你真出息啊,朕都白宠你了。你说你不是为了向戚夫人下手,才缠住长乐王的,鬼都不信!”
刘建黑眉横卧,只是平平地道:“皇上,长乐王残害同宗,还请皇上办了他。”
我三步并成两步,上去对着刘建的胸口就是一脚:“你这说的是什么话?”
他没躲没避,生生受了一脚,抬首望着我:“哥哥,我们在燕地受了那么多苦,你忘了么?你忘了你几次都几近战死么?我知道你心里苦,但是你碍着面子不愿意做的事,我帮你做!为了你,我什么都愿意!”
我心下大震,沉默地看着他,半晌才开口:“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他自嘲地笑了笑,道:“我这辈子,最想做的事情,一件是为母亲报仇,一件事就是帮你。我知道我说这话犯了忌讳,你心这么深……但我就是想帮你……”
我怔怔地看着刘建,走到他面前蹲下来,微微皱眉道:“我们一起在燕地,那么苦都过来了,现在正是你享福的时候……我是你哥哥,我们血脉相连……你何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