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王略(126)
他再次沉沉地陷入了黑暗。
他再次醒来的时候,听说那人已经回来了,他再次站了起来,他还想最后再看那人一次,最后,再给那人一次机会。若是那人不愿从他所议,他便只能投于他主了。
昨夜的梦境,今日的昏厥,让他痛苦,却也更加清醒。
他回想起了很多,母亲给他的期望,他的梦想……难道都要埋葬在这个名为项羽的坟墓里?
他走到项王的大帐边,外围的兵士都认得他,便只是放他进去。
他却在近处听到了大帐中的谈话声,这个声音,明显便是陈平。
“恭喜大王,如今抱得美人归……”
“某已定天下,如今又得美人,其爱更胜当日乌骓……”
“大王江山美人同得,果然英雄盖世,器宇无双,如今便只等着归军定都彭城称帝了……”
他们……在说什么……什么美人?
“只是……韩信似乎十分迷恋大王……若是他知道美人之事……岂不是……”
“某夜只是见他望某的眼神有趣,玩玩而已……”
身后却忽然响起马蹄声,他回首望去,却见一名女子骑着那人的爱马乌骓,停在帐前。
那名女子美得耀眼,乌发垂肩宛若瀑布,眉目之间,藏着狂嚣之气。
身侧佩剑,火红的衣衫衬着她英气的眉目,如火红的睡莲在冰天雪地中盛开。
直到走进了,他才蓦地发觉,原来,女子身侧挂着的剑,竟是那人一直带在身边的雄剑干将的佩剑,镆铘。
环佩丁酮,她步伐稳健地走过他的身边,似乎并没有注意到他的呆滞。她掀帐而入,带起微风,如飘香的花瓣:“大王,你的马真好……”
那人笑了,声音爽朗。一如初见。
他想他也许在帘子掀起的那一霎那被看见了,但那又如何?他转身而走。
美景在眼前一点一点地风崩离析地破裂,他之前坚信的,认为矢志不渝的东西,如今却如风中残叶,漫天狂卷……
先不说那人如何待他,就说那人的做派……又怎么配得上帝王?他真是被猪油蒙了心呵……
虽然揪痛,但他却看得异常的清晰,所有的思路,那人自从战功赫赫以后所做的一切,都在他脑中迅速的流过。这次没有带着迤逦的幻想,没有带着晕人的光环,他终于能从一个豪杰,一个帝王的角度看那人了。
也许他该欣喜自己的觉察和冷静,但在这冷静的审视中,他的心,却被揪得生疼。
他捂着心口,开始冷静评判那人,却发现,那人称霸尚可,却根本够不上帝王略。
心中有伤有痛,却仍然有想念,他闭眼,再睁眼,是他离去的时候了。
他找了一匹马,带了干粮,便出营而去。
他要去找那个张良口中深知帝王略的汉王。
虽然心中隐约仍有难以割舍的什么,似乎在滴血,在呐喊,让他不要,但他知道,母亲的遗愿,他的梦想,他不得不起追寻……
如今,这些宏伟的东西,才是支撑他再次站起来的动力。他不断地告诉自己大丈夫当如何,渐渐在心里对自己说,功业未建,岂能罢休。他要去洗刷他自己心中涌起的羞愤和屈辱。
可是却在离营二十里的时候,被身后赶来的士兵追了回去。不,准确的说,是逮捕回营。
他被投在监牢中,罪名是私通汉王。
那人来看他的第一句话便是:“你也要如那范增一般,背某而去么?”
他深深地看了那人一眼,多少年来,那魂牵梦绕的面庞,如今却似乎丧失了他的魅力,他见到这张面庞,不再会不由自主地注视,不再会脸红心跳,不再会因他的喜怒而牵动自己的情绪。
他并不辩驳,只是沉默。他坐在监牢中,冷冷地打量着那人。
其实再看到那人之前,他便已经决意一刀两断,重侍新主,可在看到他面庞的那一刻,心中却又马上抗议般地提出了另一个选项。
如果那人能道歉,如果那人能采取他的方针,如果那人能承认自己的错误,万事,未尝不能商量。
但最后一丝侥幸没有发生,监牢落下了最厚重的镣铐。
他闭上了眼,他再也不会给自己机会,给那人机会了。
陈平来看他的时候,他走过去,手臂伸出栅栏,握住陈平的手,触感如柔软无骨般的细嫩滑腻。
他哑声低道:“救我出去,我要投奔汉王……”
陈平轻轻地捏了一下他的手心,低声道:“放心……汉王是明主……我尽全力助你。”
他在等待施救的每一个夜晚,都是难熬,他睡不着,他在想他这些年在做什么,在荒唐什么……这个逐鹿争鼎的天下中,他的荒唐到底浪费了多少时间……张良,已经成为汉王第一谋士了,多少计策,都是从他而出,而后响彻天下,而他韩信却仍在项王军中,做一个小小的幕僚……
不……
不应该是这样……
一切需要重来,万事,需要重构。
却在他自我厌恶的一个个夜晚,居然等来了项王。
对,项王,在他的心中,已不是那人。
“冷么?”项王问他。
“臣安好。”他坐在肮脏的草堆里,微微欠身道。即使他的唇已经被冻得裂开,即使他的腿已经被冻出脓疱。
“唉……”项王叹了口气,在昏黄的烛光下深深地看着他:“某怕你冷,给你送件棉袄来……”
“多谢大王。”
项王开门进来,将自己的皮裘脱了下来,披在他身上,握住他的手:“你手都是冰凉……只要你答应再不走了,某放你出去,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