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王略(140)
他躬身道:“即使灌进去了,他也吐出来,我们一不往他嘴里塞东西,他便要咬舌。”
我叹了口气:“朕再去见他一面。”
我见到卢绾的时候,他又比昨日憔悴许多,密室中他起身子蜷缩在墙角。
我走过去,轻声唤道:“卢叔叔……?”
他木然地睁开眼睛,我在他旁边坐了下来,道:“太尉王已进京了,他会代朕去平定淮南王的谋反。长乐王自从知道了那份矫诏,一直心怀不安,你忍心么……”
他扭过头去,朝着阴暗的地方,不和我说话。
我沉默地看着他,见他毫无任何反应,这才起身,此时卢绾却唤住我:“你知道老三儿走的时候,是什么样子么……”
我顿住脚步,转身回首望着他。
他落寞地一笑:“他走的时候,最后在他身边的人,就是我。你到现在什么也没问过我——他走的时候安不安心,他走的时候是什么样子?你一句都没有提过。倒是长乐王,当时在巨鹿拉着我的手问了整整一夜,他一边问,一边落泪,你呢?”
我静静地看着隐在阴影中的他,平静地道:“父皇走的时候,是什么样子?”
卢绾自嘲一笑,悲戚的色在他满是老态的脸上浮现:“他被你伤透了心,你干的那些事,让他透心凉……”
我叹了口气,有些惋惜地笑道:“是么……”
没有顾忌卢绾睁大的双眸和盯在我身上饱含愤恨的目光,我转身而走。看来卢绾,已完全没有再被我利用的可能了。
这些天整个长安中都弥漫着压抑的气氛,太尉王韩信接招归地韩国,整军备战,准备征讨淮南。
再次看见韩信时,是送行的路上,他带着天子的诏书,光明正大地回韩国扩充军备。
回神静思,他对我的态度,太多可疑之处,也许这一切的背后,掩藏着一个错综复杂的阴谋。但有一点我却是确信的,他如今不会反。
也许他是我日后潜伏于身边最大的威胁,但此役中,不知为何,他选择站到了我的身旁。
至于他到底有何需要深谋远图,我尚且不知,但人不能为了自己所不知的东西,而裹足不前。
韩信,韩信……他有什么藏着的底牌,便可在此役之后见分晓。
我授他兵权,无所谓赌博,这场大局的庄家,从来就是我。有人想从我手中夺取的,对我乃至整个帝国来说,亦不过蝇头小利罢了。
我在天下面前,封他为征东将军,将虎符交在他手中。即使他以后背我,我也将占尽人心。
他的授符仪式,办的匆忙,前方的军情,已不允许我过多的踟蹰。
他规行矩步地在高台上,跪在我的面前接了印,我深深地看进他的双眸:“太傅……朕的安危,长安的安危,天下的安危,就都托付在你手里了……还望太傅莫要辜负朕的厚爱,莫要辜负天下百姓的重托。”
他抬起的双眸在艳阳下耀眼:“臣定勉力剿贼。”
我举起酒祝他:“祝太傅旗开得胜,马到成功。”
他仰头喝干了送功酒。我的目光一直锁在他身影上,直到他的坐骑消失在了长安的城垣边。
卢绾的死讯传到我手中时,我仍是不禁默然。但万事便是如此,无论是我负了他,还是他负了我,只要我手中握着利刃,又想生存下去,在这旦夕之间争夺权力和活头,便不免劈伤立在我身周的人。
卢绾的遗骸被埋在了父皇的寝陵旁,也算是祭奠了那一段过往,一段深情。
尽管卢绾死了,但如意的支持,却是我至始至终一直需要的。韩信没有带走任何京城的军队,他只是来接受了我的许可和认证,表面上看上去,我是在做无本的买卖……但韩信为何求得这个征东大将军之职,我却不得而知。
这些天我去看望了刘健,他虽然被囚禁在卫尉府中,但丝毫没有影响他如今稳健的心境。
我吩咐了他,让他加强备战,也许……我登位后最大的战役,便即将拉开帷幕,那个对手自然不会是英布。而会是长乐王,或者说,太尉王。
韩信来京的意味,太不寻常了。他走后,我方才品出一些味道。
还记得他身体的滋味,如今已要着手防范他的谋反……
走进长乐王府的时候,我的怀中藏着这个时节能送给如意的,最美的花。
忽然一阵风吹来,我不禁攒紧了阔袖。
我早就听说,自从那份矫诏出现,长乐王的情绪就及不稳定,没想到卢绾死后,这种情况竟愈演愈烈。
就好像要配合着远方淮南王起兵檄文中指责我虐待长乐王般,长安中的长乐王的情绪,越来越不稳定了;发生在长乐王府越来越多的荒唐事,不断地传进我的耳中。
我不知他真是因丧母之痛,还是因不想和我出席登高望远的祭祖祭天的大典,还是……怕我猜忌他,才变成如今这副样子。
但京城的谣言,终究是像雪花八角的花瓣,飞满了天。
如今,我来求证,还是来试探,或者……来施威,一切一切,都取决于如意的态度。
整个长乐王府有透着一种无以言喻的潮冷和阴湿,那个以阳光和开朗而著称的长乐王,府邸上如今却不再春光融融,浸着暖意。
我的步子在空阔的长廊中响起足音,袅袅绵长,直通向甬道的尽头。似乎风魂紧跟着我,我微微皱了眉,这是一种不祥的预感。
我环视四周,只见一条水罗色的红裙联袂,隐在云罗的暗处,似乎仍在昭示着亡者的云鬓花颜,倾国倾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