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王略(153)
他这才回神,却是问了一句不相干的话:“你怎么来的?”
“我跟皇上说,我也想看看那些兵书,皇上就让我来了。”
“太子……他被围在白登……依你之见……”
张良叹了口气:“恐怕这次太子之位堪忧……”
他有些焦急地问道:“那太子可有性命之忧?”
张良抬眼深深地望着他,末了却垂眸道:“如今尚不知晓……”
匆匆说完,张良便又匆匆借了几卷兵书便走了。
后来他等到了消息,幸好不是最坏的结果。
太子不再是太子,而变成了燕王。如今大汉的太子变成了刘如意。
他不知为什么,胸中长吁出了一口气。
他没有死,便还有机会……
人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一切尘埃落定,历史会划上一笔重重的盖棺定论。就像那个人死在乌江一样。
可是……燕王?
不错,太子也许还尚未达到他心目中争鼎逐鹿的王者气度,但太子却是所有皇子中最优秀的继承人。他有高志,有冷心,有手段——刘如意?刘如意怎么能和太子比?
太子即使不成为霸主,也能成为一个善于用人的君主,但是刘如意,他能让将成功名,武者开疆么?
太子是他的学生,这个学生对他再不敬,也是他教出来的,他看着太子从一个英俊的少年变成英挺的青年。他看着太子从鲁莽的青涩,变成了心思深沉,筹谋万变。
在听到了太子易位的消息后,他彻夜未眠,心中愤懑。
这个愤懑和他自己的不得志一起,渐渐在他心中膨胀开来。
早已沉寂许久的内心,开始活络。太子之位被取代了,竟还是被……刘如意那样乳臭未干的孩童?!
他披着衣服,夜中在淮阴侯府中来回地踱步,苍黑的古柏在夜中摇曳,月光下投下漆黑的影子。
他荣光无限的时候,它们伫立在那儿,他中道沦落的时候,它们依然伫立在那儿。即使暴雨骤临园,扬起清纯的草木气息;即使秋风忽至,早霜落叶,播散微苦的寒意,即使他来到这里,然后又走了,它仍然会在那里伫立。
心中渐渐地升起阵阵寒意。
他韩信……还有和他的命运联在一起的太子……难道真的就此没落,销声匿迹了?!他韩信,难道真的就无法从开始到结束,辅佐一个主子成就霸业?
难道他真的没有这个命?他不甘心。
脚下碾碎一片落叶,身后却响起了张良的声音:“这么晚了,你怎么还不睡?”
“睡不着……”
“天有不测风云,你又何必庸人自扰?”
张良观察着他的面色,忽然轻笑了一声:“其实……此局也不是无法可解……只要你投奔戚氏……”
他怒道:“他们算是个什么东西?我不屑与那等人为伍。”
张良垂首笑了笑:“是么……我还以为……”
他皱眉看着张良,问道:“论英气杰济,刘如意比得上刘盈么?
张良轻轻地道:“比不上。”
“论猛锐善兵,刘如意比得上刘盈么?”
“比不上。”
“论明果独断,勇盖天下,刘如意比得上刘盈么?”
“比不上。”
“论威行邻国,名闻远邦,刘如意比得上刘盈么?”
“比不上。”
“那为何……”
“但却有一点,却是燕王殿下不及的。”
他怔怔地道:“什么?”
“聪慧擅宠。”
还未等他回神,张良便笑了笑:“看见你有了精神,我也就安心了。”
再一次相见,他已从远在边鄙的燕王殿,成为了长乐宫中的帝王。
他眉间都是开阔,身形沉稳。
年轻的帝王手如铁箍般,握紧了他的脚踝,深深地按进水中,那双手有力而不容拒绝,他暗自抽了一口气,水太烫了,但他不允许自己露出一丝一毫表情波动。
看着跪在他脚边为他洗脚的人,他不禁一时间怔忡。
他从没有听说,一个主上能为一个臣下做到如此的地步。目光慑人,即使半跪在地上,却也有骁勇之气。他心中虽这么想,然面上却不动声色,只是冷冷地看着,胸口有点什么东西不一样了。
他们再一次上床了,青年皇帝很温柔……至少……比项王要温柔许多。自己也第一次知道,原来和男人的性事能有这样温柔舒服的感觉。
不知为什么,他总是隐隐约约觉得,青年皇帝看着他的眼神,带着眼底深处的迷恋。
他忽然觉得真好笑,当年如果不是太子那种性子,他不会恨他,也不会在意他。可是如今,这种恨和在意,却揉进了很多别样的东西。
年轻皇帝进到他身体里时,嘴角掩不住张扬得意地上扬,似乎看透了他的内心一样,他气得一巴掌就扇上了皇帝的脸,皇帝却好像无知无觉一般,侧头吻上他的手,笑的更胜了。
他领兵去了韩国,原本打算剿灭英布谋反,再图功业;但却不没有想到在韩地,第一次知道了什么叫无能为力,什么叫听天由命,只因那场旷古绝伦的大洪水。
发现自己的兵谋诡诈完全失去了用武之地——就好像在一夜之间,自己成了一个对天下没有用处的人。
时隔三年再一次看到青年皇帝时,他身形厚实,眉间开阔,已不再有了年少时候的骁悍和张狂,只剩岁月沉淀下的沉稳。
他带领着百官为天下战胜了洪水,成了百姓心中真正的君主;自己却裹足不前,声望停止在了刀兵血刃的征战场中。好像原本在走在一处的两人,一个停了下来,另一个却开始奔跑向前,一日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