贰心臣(60)
朱元璋建立东厂西厂,难道不也是为用刀子剖开官僚定律的铁甲么?可惜……留下来的,仍是善猜忌的骂名。
写史书的人,怎能知道帝王?
只是,帝王也许根本不在乎罢,百年间的议论。
他们挥开自己的屠刀,赌的是留下开辟地的万世之名。
南巡,很多事情如假面般一层一层剖开,血淋淋地展现在我们面前。
他站在面前,他对我说,设置监察机构,治标不治本。
我轻轻地笑,望他。
他道:“既然如此……为何?!”
是啊,为何要做。
深深地看着苏起:“其实……就算朕真的颁布新政……亦是……治标不治本。”
苏起怔在那里:“难道……世上……就没有永世的基业?朝……”
静静地看着他,火光的明黄打在他脸上,忽明忽暗。
我轻轻地开口:“朕看来,没有。”
上世的历史上,每两百年,换血次,重新复制,重新轮回。千年来,人类的智慧都没有打破那个桎梏。到现代,西方发明一种强制换血的方案,美其名曰‘选举’四五年一换。
终究,还是要换血,还是要轮回,只是,一个人为强制,一个顺应道,而已。
续道:“就算是朕再造个一监察系统,几代之后,自己仍是会成为官僚……”狼放在身边当狗养,终究养不熟,总有一天会成为狼群中的一份子。
就像汉朝的刺史,“刺”,检核问事之意,监察百官之能。为东汉中兴大业立下汗马功劳,最终,东汉就亡在刺史手上,三国里的英雄,哪个没当过刺史?
就像明朝的东厂西厂,为朱元璋监督官吏清正廉洁,可崇祯皇帝上吊前,在遗书却没有李自成,却,亡国,诸臣误。诸臣,主要便是锦衣卫了。
还记得那个时候,南巡中,昏暗的烛光里,那本该迤逦缱绻的房间中,展开的,家国下的话题。
苏起怔怔地看着,声音已经不稳,他道:“那……为什么要新政?即使新政……也终究……”
我顿了一下,开始哈哈大笑,笑到最后,没气却还是想笑。
苏起震惊地看着。
他……居然问了我这个问题。
难道是……南巡,给他打击太大么。
看着下面的官员,借着先皇新政的幌子,巧立名目,盘剥百姓么。
道是……心凉了?
笑够,我挑眉道:“起之不觉得有趣么?今日事,今日毕,哪管身后洪水滔天?正因没有永世之基,多少帝王将相,多少豪俊雄杰在乱世中蜂起。难道……高祖皇帝乱世中下,不是借般时地利?”
苏起惨白了脸,冷笑道:“高祖皇帝命所归,岂是……”道半途,他似乎才蓦地发现,自己跟当朝皇帝竟在争辩此事,生生地截住话头,跪下来。饶有兴致地看着这一幕。
走到他的面前,用手抬起他的下颚,缓缓的道:“成王,败寇。”
半晌,苏起笑,“原来如此。”他道。眼神……更深些……
句话不是给高祖的,却是给他的。
给个曾今的帝王的。
其实,我并不喜欢句话。
这句话太束缚人,遮蔽一切的可能性。
常想,哪一日,若我成了天下的寇,在我的世界中,我仍是王。
那时,明明是昏黄,我却知道苏起脸色惨白。
我揉揉额角,轻轻地开口:“起之问朕,为什么,还要改制……只是因为……希望。”
苏起抬起了头。
我续道:“希望,时代有时代的希望。有人希望海清河晏,有人希望江山永固,有人希望安居乐业,有人希望平步青云。些希望,没有地方释放,是一种浪费。浪费他们的青春韶光,也浪费朕的眼福视域。只有在真正的变革中,英雄才会出现,史书才会为人的热情而展开,而记录,而流传。人……才能满足。”
我还记得那个时候,坐在床榻上,苏起跪在地上。
我走过去,将他抱起来。
起之,作朕的皇后吧,道。
他的眼中,似乎没有焦距。眼眸却正正对着我,我吻上他的脸颊。
直到开始解他的衣衫。
晃眼,便是五年春秋。
明年,大皇子便要举行过继给皇后的仪式。
踩着厚厚的积雪,踏上明黄的步辇。
陆公公在后面为打帘子,他躬身开口问我:“皇上……是直接去文都统府上么?”
我点点头。
衣服,也就别换了。
“起驾——”
悠长的唱和声响起。帘子落下来,将皑皑的冬色隔在帘外。
手上,还残留着刚才握手抵胸的触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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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挑开帘子,看着京城街道的样子,白皑皑的都蒙上了雪。
松手,落帘,甚至可以感到太阳穴上鼓鼓的脉动。
五年……
人生苦短,又有多少个五年。事如春梦了无痕,梦醒便忘,种缘那是无记缘。可是我总觉得,遇见文泰的,那是前缘,是善缘。
五年里,我给他写过许多书信,答复我的,永远是寥寥几字,且不离军务,倒是也没避着我。
我也渐渐知道,将校们少有不冒功的,号称斩首多少多少,追究起来,砍下来的很可能是当地老百姓的脑袋。
还记得那时……我将册立皇后的消息写于书信之中,告知于他。
我思量良久,推推敲敲,终是写了二十多字。简简单单,大意了了,只是道,我要封后。
那次回函中,却是张没有半墨迹的白纸。
我还记得,回执送到手中的时候,我迅速地将封函中的信件抽出,那时我对着那张白纸,竟是发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