贰心臣(83)
伸臂将他搂在怀里,轻轻地道:“放心吧。真龙天子,哪有那么容易就死?”
文泰咬牙切齿地看着我。
我的手滑入他的衣衫中,顺着光裸的背脊一点点移动,深深叹息,随后,我的唇轻轻落在他的后颈肩膀,触感炙热。
心中安宁,仿佛夏夜星空,璀璨耀眼,广博无际。
嘴角微微挑起一抹笑。
尚记……
鬼哭闻阴……
白刃交,
宝刀折。
两军蹙,
生死决。
鸟无声兮山寂寂,
夜正长兮风淅淅。
那……确确是无以复加的心痛。
现在忆起,尚且胆寒。
他终是没有走,这便很好。
我将头埋在他的肩上,将环着他的手臂又圈紧些,呵呵地笑了。
苏起番外
风悲日曛,蓬断草枯。
坐在漫漫的平沙上,看飞鸟不下,兽铤亡群,大漠孤烟,长河落日。
劲风割面,一时飞沙走石,黄云蔽日。
都道春风不度玉门,恩泽不及于边塞,所谓……君门远于万里也。
可如今……却不同了。
新帝登基。
廖副将告诉我说,新帝登基之前,军需司的人,个个取十二房小妾,还插金戴银的,可新铸的刀剑却不见得发得下来,装备也是顶的旧数。
年前,新帝登基,大赦天下之时,便给西北军的装备全换了新。是十一年以来的头一遭。
他笑呵呵地对我说,苏将军,那个时候您高热不下,昏迷不醒,不知道咱兄弟有多高兴,一起在驻地里轮着班喝酒……
廖副将还跟我说,将校升官,取决于首级。一颗一级,规定得清清楚楚。以前兵部的人,总是故意把报告上的一字洗去,再填上一字,然后拿着报告说字有涂改,按规定必须严查。等到将校们的贿赂上去了,又说,字虽然有涂改,仔细检查贴黄,发现原是一字,并无作弊。将校们是升是降,权力全在兵部那帮文人手里,将领们憋气。可新帝一登基,就派来钦差,督查西北军,论功行赏,咱兄弟心里边,那是企仰圣恩的。
还记得我当时怔怔地听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廖副将眉毛一挑,道,苏将军您以前跟我讲过,说五王爷私德有亏。唉……不就是玩男人么?要是能年年给弟兄新衣新刀,咱拼命的时候,也没人在后面使绊子,皇上玩个把男的,干咱弟兄甚事?!私德有亏,公德不亏就成了。
塞外的风真大呵……
头龇欲裂……
低头看手心,红得滚烫。
也好,寒风呼啸,还我些许清明。
我……是谁?
我曾经坐在高高的庙堂之上。
我曾经欲发奋蹈励,愿立国图强。
我还记得,他小的时候,跟在我身后叫二哥的样子……
我还记得,他在最后那一霎那,我的目光渐渐涣散时,他沉寂的眼神……
我还记得,他抵在我喉间,冰凉彻骨,青筋暴起的双手……
我消逝了……
带着震惊。
可再次醒来的时候,风凄草木……
看着西北军整肃的军帐,看着如常操练的将官军士,看着从不曾变过的朝霞落日……
令人喘不过气的窒息。
没有人追忆……
也没有人怀念……
撩起短褂粗衣,伸手,握住地上粗糙的沙砾……
再让它们在劲风中散去。
是我在做梦么?
梦见我成为了一名叫苏起的将军……
还是……
我曾梦见,曾今拥有飘渺的金銮,炫耀的朱红?
“苏将军!”一名武将翻身下马,来到我面前作拜。“营里来了公公,有圣旨。”
我木然地点了点头,道:“知道了,我这就回营。”
再一次见到他,我才发现,虽然我看着他长大,虽然我自以为知道他,可原来,我根本不认识他。
他语气淡淡地吩咐了事,然后让人带我下去。言简意赅,威仪天成。一瞬间,我似乎看到了父皇。
步履如常地退了出去,可心中却呼出一口冷气……
水凉殿中月光清冷,印在古井中不生一丝波澜。我住进来的时候,它刚刚被清扫出来。
它并不象一般的宫殿那么富丽堂皇,而是充满黑暗;
它也不是那么巍峨,而是极其狭长,如同一个时间隧道。
那时,我跟着太监往前走,我们的脚步声在空旷中被放大,我几乎听到了脚踩在瓦砾上的声音……
破碎的,刺耳的声音。
到处是坍塌的柱子、石柱和上面沉重的蜘网,蜘蛛死在那里。
开始我精神不济,白天也常常会做梦。
梦见他小的时候,他长大的时候,他看着大皇子二皇子出生比我还开心的时候,他哭着求我将阮琪配给他的时候,他对着我说傻话的时候,还有……他不久前召见我的时候……
我似乎总是试图将所有的他联系在一处。
我会忽然抓住他,朝他大吼,五弟你为什么……
可每当这个时候,我就醒了过来,枕边全是虚汗。
那些在梦中确凿的,醒来时,我却觉得像南柯一梦。
我用井边的清水,浇上我的身体,溅落在地上的水渍很快就结上一层薄薄的冰。
脑中还剩一点清明。
十四条密道,二十处暗格,七处暗桩。
他都不曾知道。
暗桩是活的,秘道和暗格却是死的。可以用。
睁眼,再闭眼,顶上仍是清冷的月。
侍寝,他命我侍寝。
辗转反侧,我木然地望着水凉殿青幔布的床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