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痒(29)
他音乐天赋极佳,从中学开始组乐队,拿过大大小小的奖,在附近的府颇有人气。后来被经纪公司相中,签约并许诺送去音乐学院深造。
那天以后,弟弟再也没能回来。
宋恩清晰记得弟弟临走时在机场向他告别,灿烂地笑着说等出名挣了钱把他也接过去。
后来他在梦中一次一次拉住登机口处那个单薄身影,告诉他:“不要去。”却无法开口。
车内安静须臾,宁嘉青问:“你弟弟……叫什么名字?”
宋恩低声道:“阿暹。”
“好,很好,请坚持住……”
随着康复训练师的指示,闻珏缠着厚厚绷带的双手,紧握着两侧的扶杆。
因用力双臂肌肉绷紧,血管隆起,虽然呈“站立”姿态,完全依靠上肢用力,实际软趴趴的腰没有一点感觉。
倒计时结束后,闻珏坐回轮椅,接过递来的毛巾擦拭额头上的汗水。
训练师照常鼓励他,“比以前好些了,站起来还是有希望的。”
闻珏忍俊不禁,“脊髓损伤导致的截瘫,康复的概率为百分之一,而这百分之一也是医生给的尊严。”
训练师哑口无言,表情尴尬。
“在这个康复中心,又或者任意一所。患者痊愈或者好转的比重数据,您应该比我清楚。明知道恢复的概率渺茫,还是承受着痛苦一次一次训练,您知道是为什么吗?”
“……因为不想放弃,心里还是希望能站起来。”
闻言,闻珏失笑。
他抬眼,看着墙上那抹鲜红的横幅:不要放弃走路。
“是为了演好‘残疾人’这个角色,生活已经不能自理,如果连精神思想也是,会让周围的人失望。”
通过透明玻璃墙,他伸手指向对面一位正在努力训练、脸憋得通红的姑娘,说:“你看,旁边她的妈妈有多激动和高兴。”
“可是……”
训练师刚想反驳什么,闻珏已经把毛巾叠好放在一旁,“老师,请继续吧。”
做完康复训练已经傍晚,护工已提早在门口等候。
她推着闻珏走在鹅卵石路上,告诉他今天下午家里大大小小的事。
有人提着礼品上门拜访,已经按照他的吩咐一一拒收了,塞在信箱里的信件也一并还了回去……正说着,闻珏的手机振动了两下。
他翻开手机查看,是新短信提醒。
身后的护工惊讶道:“现在大家基本上用的都是全面屏的智能机,已经很少见到这样的翻盖手机了。”
“比较清静,我没什么太多要看的。”
“也是,现在没有营养的短视频占用人太多时间了,我连看一部电影的耐心都没有了……”
看到短信的发送人时,闻珏侧头对她说:“剩下这段路我想慢慢走,你先回去吧。”
“好,那我先回去准备晚餐,有什么事先生您给我来电话。”
护工走后,闻珏转动轮椅的方向,沿着下坡路到人工湖边。
湖岸有一圈长长的白色栅栏,保护着岸边休憩的人类,也保护着湖面上觅食灰色长喙水鸟。
闻珏锁住轮椅,手撑着观光长椅的扶手慢慢坐在了椅面上。
他打开手机,点开备注为“Son”的信息,告诉他宁嘉青已经知道宋恩和自己的关系。
闻珏轻轻叹口气,合上了手机。
泰缅接壤边境各方势力混杂,不论是当地警方还是安保公司都不能全权信任。
为了万无一失地保证性命安全,闻珏将宋恩介绍给了帮宁嘉青忙络此事的韦京年,双方都心照不宣地没有告诉他。
不过嘉青心思缜密,谨小慎微。即使知道宋恩的身份,权衡整个项目的利弊,也不会意气用事。
至于后面的事,就后面再说吧。
夕阳下的湖水波光粼粼,湖面将世界颠倒。
闻珏看着单脚站立在湖心的灰色水鸟,耳边忽地响起陆炡的话:“他无亲无故……死后骨灰被撒在了野湖里……”
恍惚间他回忆起第一次见到阿暹。
十六年前,洛杉矶一辆举派对大巴上。
与举杯畅饮的其他人不同,闻珏坐在一角翻阅着教授给他的最新财经资料。
脖子忽然被人圈住,只听陆炡抱怨:“出来玩的,能不能别这么扫兴?”
一向平近易人的闻珏难得敛起眉,将钢笔放在桌上。
陆炡双手举起,“我的错,不该骗你过来,这不是看你最近忙着发期刊压力太大,想让你放松一下心情。”
闻珏没理,将资料收进单肩包里起身离开。
刚转身便撞到一个人,包掉在地上纸张撒了一地,没看清是什么人对方已经没了踪影。
“什么人啊,真没素质……”
陆炡弯腰,帮闻珏收拾好,“看看有什么少的吗?”
闻珏摸了摸身上,说:“钱包。”
那会儿陆检察长还没披上斯文败类的皮,张口就骂:“操,我就知道!”
附近没监控,能找到的概率渺茫。两个人抱着试一试的心态,分别去前后两个街区报警。
闻珏去的是费耶特街,早两年以“乱”人人避之,这两年治安稍微好了些,但也不时被报纸刊登社会新闻。
所以闻珏不再打算往里去了,准备去附近的警点。
路过一个胡同时,听见里面“哗啦”一声响。他脚步一顿,打开手机上的手电筒往里面一照。
一个深蓝色大垃圾桶旁边倒了一堆啤酒易拉罐,角落里地上放着一把黑色的雨伞。
而手电筒的光,正好将躲在雨伞后面的人的影子映在了旁边的墙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