遮天蔽日总是妖(384)
雪还没完全化完,在叶子顶上堆了白茫茫的一层,檀香的沉静肃穆与化雪时冰凉彻骨的清气缠在一起,就像一出在鼻子底下演出的浮华戏剧。
兰若自己住在别院,这里虽然在寺院范围内却又是完全独立的空间,平日里活动都有别的小门出入,与寺内僧侣的生活起居几乎是完全隔离的。
这里的花木与外面不同,院落也设计得生气盎然。
法渡站在门外,里面摇曳晃动的烛火把门楣上香囊花串的影子投射到糊着门窗的白纸上,透着一股温柔别致的小女儿情态。
“兰若,睡了吗?”法渡敲了敲门。
院落里十分幽静,指节落在门上的声音格外响亮。
里面并没有人应声,甚至还故意的熄灭了烛火。
法渡知道这小姑娘还在生气,只得苦笑摇头,转身下了台阶。
“师父!师父你别走!”大门豁然洞开,兰若急慌慌的赶出来,“我还没睡呢,你可别走!”
法渡回头望她,这才知道覃飞刚才所说的话并不是夸张的修辞手法。
兰若平日里风姿绰约含羞带笑,举手投足之间有着说不尽的风情,今天这一场痛哭,直闹得眼皮浮肿花容失色,恍惚之间仿佛回到了两人当年邂逅时的模样。
法渡看着,不由的笑了起来。
“师父,你笑什么?”兰若似乎察觉到法渡是在笑她此刻的模样,立刻举起手挡住自己的脸,“哟,你别看了,别看!”
“你现在的模样,倒和当年差不多。”法渡伸手揉了揉她的脑袋,“那时候你就到我腰那么高,瘦得跟柴棍似的。给你半个馒头,你三口两口就吃了。我走你也跟着我走,也不怕我是坏人。”
兰若怔了怔,眼圈又红了。
“怎么了?”法渡不知道自己刚才的话又是哪儿惹了她,正所谓女人心海底针,他这辈子是没机会参透了。
兰若抽泣了几声:“师父,你知道我为什么会跟你走吗?”
法渡缓缓摇了摇头。
“不是因为你给我吃的,也不是因为你和颜悦色的和我说话……”兰若脸上一派梨花带雨的情态,嘴角却还带着笑,“因为你长得好看……你是我见过最好看的人。”
法渡顿时哭笑不得。
无论是千年前还是千年后,这始终都是个看脸的世界啊。
“好了,别哭了。”法渡轻声劝慰道,“平日里你比雪休覃飞都要懂得分寸,今天怎么忽然闹起了小孩脾气。”
兰若答道:“师父,我不喜欢那个白夜。”
法渡微笑道:“为什么?”
兰若本想说什么,到了嘴边却又硬生生咽了回去:“没什么,不喜欢就是不喜欢。”
喜欢不喜欢都是来自于人内心的反应,还真的说不出什么所以然来,兰若既然讨厌小白,那就用八字不合来解释吧。
“大概你俩八字不合吧。”法渡又揉了揉她的脑袋,“若是你看着不高兴,往后便尽量避免和他相见吧。”
兰若怔了怔:“你真不赶他走啊?”
法渡脸上带着笑,轻轻摇了摇头。
“你……”兰若低头甩开了他的手,“别总把我当成不懂事的孩子,我早就不是孩子了!我所说的话做的事并不是突发奇想!”
兰若大步冲回自己的屋子,嘭一声关上了大门。
法渡摇头苦笑。
除了宝殊之外,兰若便是陪伴他最久的人。覃飞那句话说得好,如兄如父,法渡待兰若的感情也是如此。从一个瘦脱形了的小姑娘蜕变成如此的模样,每一步每一天对他来说都是不可替代的记忆。那是一段把白菜秧养成大白菜的经历,那是历练,也是一种骄傲。
他并不愿意兰若生气,却也不想浪费任何一点和小白相处的时间。
他是兰若的依靠,小白却是他唯一活下去的意义。
他心里清楚那个改变一切的日子即将到来,他和小白的命运都是未知之数,他真的恨不得把所有的日子都掰成一分一秒来过。
“好了,为师也不打扰你了,你早些休息吧。”法渡转身离开,却在那一瞬间察觉到了异样。
侧边的花木枯了一丛,旁边落满了死去的蚊虫蜜蜂。
法渡靠过去在树叶上一蹭,手指上便抹上了一层薄薄的黄色粉末。凑到鼻端一闻,他的心便重重向下一沉。
雄黄。
法渡庆幸当年学过的东西还没全部还给教授,他至少还记得雄黄是四硫化四砷的俗称,又称作石黄、黄金石、鸡冠石,通常为橘黄色粒状固体或橙黄色粉末,质软,性脆。常与雌黄,即三硫化二砷、辉锑矿、辰砂共生;加热到一定温度后在空气中可以被氧化为剧毒成分□□,即□□。
现在已经过了喝雄黄酒的时节,平常也不会有人在家里储存大量的雄黄,这里会出现雄黄原本已经很奇怪,更何况还全都倒在一起,并不像是为了驱赶蛇虫鼠蚁而洒的。
“师父,你在看什么呢?”也不知什么时候兰若又开了门,曳着裙裾坐在门前,表情苍凉而决绝。
兰若非常聪明,如果她真的要藏,自然会把事情做得滴水不漏,他现在发现雄黄其实原本就在兰若的预料当中,甚至这本来就是她故意要法渡发现的。
法渡沉着脸:“给我一个解释。”
兰若脸上带着笑:“我有好多种解释,你喜欢听哪一种啊?”
“我不想听你为自己辩白,我只想知道你的动机。”法渡压低了声音,“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师父,你是不是想知道是谁在指使我?”兰若摇摇头,脸上还未彻底干涸的泪痕之外是惊心动魄的美丽笑容,“没有别人指使我,我就是想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