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知意一言不发,缓缓坐上了马车。
然而,江无源却坐在车辕上,久久都没有挥动马鞭发车。
“你现在回头还来得及。”他握着缰绳,头也不回地说,“主公是个心胸开阔的人,留你在府上长住也不是难事。”
“我意已决,走吧。”冯知意神色冷淡。
“……”
江无源沉默不语,只是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片刻后,马车缓缓向前驶去。
一路无言。
出城的道路依旧是往日的模样,没有丝毫的变化。然而,不知为何,今日的这段路程却似乎显得格外漫长。马车缓缓地穿过了一条条热闹繁华的街道,又转过了一道道蜿蜒曲折的拐角。终于,高大雄伟的青州城门出现在了眼前。牵着健马的卖马人在城门口东张西望。
“就停在这里吧。”冯知意撩开车帘,对驾车的江无源道。
江无源闻言,依着她的话语,紧紧地勒住了缰绳,使得马车渐渐地停了下来。
冯知意扶着车厢的边缘,小心翼翼地走下了马车。隔着那一道朦胧的白纱,周围的一切都变得影影绰绰,如梦如幻,就好似她那充满了迷茫与未知的前路一般,让人看不真切。
江无源忽然叫住了她。
她对这个前日践行了男人虚伪一面的怪人没什么好感,不耐地看着他。
“我见你把财物都留在了姬府,恐怕身上已没有什么钱,你把这个带上吧。”
江无源从怀中掏出一个深蓝色的荷包递给冯知意。
“你去查了我住的厢房?”冯知意眉头一皱。
“……”
“你放心罢,”冯知意脸上的厌恶转为巧笑嫣然,“姬大人是我的恩人,我不会害她。你呢,一个死心眼的侍卫,我不与你一般计较。”
“……你一个弱女子,在外用钱的地方多着。”江无源轻轻一投,荷包准确地落入冯知意怀中,“拿着吧。”
冯知意掂了掂荷包的重量,意味深长地看着江无源。
“傻子,这是你攒下的所有家当吧?”
江无源沉默不语。
“怎么着,虽然不愿娶我,但还是想与我来场露水姻缘?”冯知意讽刺道。
江无源的眼神在一瞬间变得严肃而凌厉,犹如两把锋利的剑,直直地射向冯知意。
“你可以作践我,但不必作践你自己。”他说。
冯知意脸上原本那带着几分轻佻与嘲讽的笑容,在一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清白在骨,不在皮肉。何况,如果硬要追究,我也不是什么清白的人。”江无源说,“别的我也帮不了你,只有这个。”
他再次毫不犹豫地将那沉甸甸、鼓囊囊的荷包,轻轻地放进了冯知意的手中。
冯知意脸上神色几变,最后化为一抹无懈可击的调笑。
“好罢,既然你这么说,我就收下了。”她说,“你要庆幸我已不在青楼了,否则,就你这种傻子,我非骗你个倾家荡产不可。”
“不过,”她若有所思地看着手中分量惊人的荷包,“这也差不了多少了。”
江无源看着冯知意骑上马,头也不回地出了青州城后,依然在城门口停留了一会,然后才驾车往回走。
途径一个拄着稻草棒、售卖糖葫芦的老人时,他停下了马车,买了一串红彤彤、晶莹剔透的糖葫芦。然而,等他回过神来,却又不知道这串糖葫芦该送给谁。他就这样茫茫然地伫立在街头,四处张望着。终于,他看见了一个年纪约莫六七岁的小女孩,正蹦蹦跳跳地走过来。可还没等他走近,那小女孩一看到他脸上的面具,便被吓得“哇”地一声哭了出来,然后转身跑走了。
他呆立了一会,回到马车边,将糖葫芦喂给马吃了。
……
冯知意走了。
她走了之后,姬萦才发现她将半生积攒下来的金银首饰都留在了西院的厢房里。她临行时背的那个小小背囊,里面装的或许是换洗衣物,也或许只有她的自尊。
每当想到在这广袤的天底下,还不知道存在着多少个如同冯知意这般身世坎坷、命运多舛的女子,姬萦便深深地觉得自己的羽翼还不够修长,还不够丰满强壮,以至于根本无法为天下所有的人遮风挡雨。
在此之前,她想的只是尽力掌握自己的人生罢了。
可逐渐的,越来越多人的命运与她纠缠到了一起,她无法视而不管。
她需要更多的人才和兵马,才能获得更多的权力、地位和名声。
姬萦比之前更热衷于结识权贵。虽然那些权贵还在观察她这个挂名太守的含金量,但她已与全城的权贵夫人都有了交际,她身为女子,却有官职,还是修道之人,一时间,青州城内的贵妇都已与她交好为荣。
枕边风谁都知道厉害,可不是每一个人都有利用枕边风的渠道。
姬萦庆幸自己是个女人。
云天当铺在青州城的分店很快开业了,面向军队发售的活票一经推出便被哄抢一空,也不枉姬萦为此频繁出入各个高门大院,又时常为云天当铺在各种公共场合背书。
为了买到高回报的活票,参军人数急剧上升,但离宰相要求的人数还有不小的差距。
在数不清的杯觥交错中,姬萦卧室里的冰桶渐渐闲置了,青州城内飘散着桂花的香气。
进入十月后,姬萦在城门外修建的诸多防事渐渐完工,眼看着稻子逐渐金黄,她派出青隽军帮忙,城外的稻田熟一片立马收割一片,绝不让成熟的稻子在外多过一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