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凰万岁(345)+番外
又一个字落笔时,他克制不住手的力度,一团墨出现在纸张上。
岑嘉树想要用手去抹除那滴墨水,却越擦越脏。
脸上的疼,身上的疼在这一刻席卷着怨恨,铺天盖地涌来。
他低声笑了笑,伏在地上又哭又笑。
这就是他的家人,这就是他敬重爱护的家人。
他深陷双亲是两国血脉的纠结,看着生母受苦,隐忍度日,可他的祖父,却在他受辱时,站在了打他之人那一边。
他的父亲,亲手给他生母下毒,令他生母痴傻多年。
岑嘉树面皮高肿,双眼布满红血丝,牙齿咬得咯吱作响,手上的笔,有力透纸背之恨,却无力透纸背之力。
身后门扉微启,一缕风飘了进来。
白姨娘和田正悄悄走进。
岑嘉树声音阴沉:“我知道你们要说什么。”
白姨娘跪在岑嘉树身旁,摸着岑嘉树发肿的脸,欲语泪先流。
透过祠堂昏暗的光影,岑嘉树看着白姨娘与他有两分像的眉眼,闭目不语。
白姨娘道:“我儿,跟我回凉国吧,你的外祖父定会疼你,皇室宗亲,也定能护你。”
岑嘉树握紧双手:“我是殷国人。”
白姨娘又俯首哭了起来:“我儿,你也是凉国人啊,殷国人欺你负你,你为何如此执拗?”
岑嘉树双眼含恨:“你们走吧,我的仇,我自己会报。谁欠我的,我都会一一讨回来,但我绝不叛国。”
白姨娘擦了一下眼泪:“为娘何曾让你叛国?娘只是想带你回凉国享福,仅此而已啊!”
岑嘉树牙关紧咬:“不回!”
他生在大殷,长在大殷,便是回了凉国,也犹如寄人篱下,左右为难。
白姨娘道:“好,你一日不回,为娘就一日在岑府陪你。”
说到这里,岑嘉树终于有些许动容。
白姨娘在府上过得并不好,除了岑侯爷和夫人,连岑老太爷都不知道他其实是白姨娘的血脉。
白姨娘为了掩盖身份,更为了不遭岑侯夫妇的毒手,只能整日装疯卖傻,吃穿用度,还会被下人克扣。
幸好有田正悄悄接济,才能让白姨娘勉强活到现在。
岑嘉树自己不愿意回凉国,却心疼他的生母,按照凉国皇室血脉,他生母该是县主的,怎么也不该在这里陪他吃苦。
白姨娘让田正将金疮药拿来,对岑嘉树道:“我儿,娘给你上药。”
田正也道:“小的跟在公子身边,习得公子笔迹,可为公子抄写家规。”
岑嘉树冰冷的内心,在这两个凉国人跟前,终于有所融化。
但他还是拒绝了这二人:“金疮药会留下痕迹,被祖父怀疑,我的笔迹不是那么好模仿的,我必要自己誊抄,你们快些走吧,莫要被人发现。”
又推辞一二,白姨娘才带着田正离开祠堂。
岑嘉树跪伏在地上,一个字一个字抄写家规,恨意也一个字一个字积累。
虞安歌,虞安和,虞廷,太子,文翰院羞辱他的那些学子,还有忠奸不分的圣上...
这些人欠他的,他都要一一讨要回来。
待到天明,十份家规呈到岑老太爷案台,岑嘉树也因身上带伤,体力不支昏倒过去。
等岑嘉树幽幽醒来,便起身书写拜帖,命田正暗中送到谢相府邸。
既然不得重用,那他要自己寻觅伯乐。
第315章 不是真正的太平
“末将有本启奏——”
浑厚的声音在大殿响起,虞廷高大的身量,站在一众朝臣之间格外显眼。
“边关苦寒,凉人蠢蠢欲动,近五年来时有摩擦,近三年来摩擦加剧,恐为凉兵试探之意,五年之中,两军交战,共造成六百六十一名将士死亡,然这六百六十一名战士,抚恤金迟迟未得发放。”
对于军人而言,抚恤金关乎的不仅仅是一笔钱财,而是他们敢于上阵杀敌的底气。
他们活着,无论军饷多少,都能寄回家去,勉强养活一家老小。
但他们死了,妻儿老小就会无所依凭。
所以六百六十一名将士的抚恤金至关重要。
偏偏这笔抚恤金,朝廷迟迟没有发放,给出的理由也可笑至极。
太平年月,边关无战,战士未死,焉有抚恤金一说?
牺牲名单朝廷不认,虞廷又不能把这六百六十一名将士的尸体运到盛京来。
百般无奈之下,虞廷只能从军中各项杂项中来省钱,拼拼凑凑,把抚恤金发到牺牲的将士家人手里。
但这不是长久之计,六百六十一人的抚恤金他尚且能顾住,但是随着年月增长,凉国蠢蠢欲动,战争一触即发,若那个时候再出现大量伤亡,就凭那点儿拖发欠发的军饷,他又能如何拼凑?
虞廷话一出,自然引起朝堂上的诸多细碎声音。
这些朝臣沉浸在盛京的富贵里太久了,久到他们忘了殷凉二国交战时,边关血流成河的惨状。
所以在虞廷平静道出五年来竟有六百多将士死于两国交战,他们的第一反应是不可能。
有一个朝臣上前问道:“大殷国力强盛,神威军名震天下,将士戍边时,怎么会死这么多人?莫不是自然老死,亦或者别的地方出了什么岔子,加在了凉国摩擦头上?”
六百六十一人,放在正常的战事中不过九牛一毛,但放在“太平年间”,却是一个骇人听闻的数字了。
这意味着他们自以为的太平,不是真正的太平。
意味着盛京繁华似锦,烈火烹油的境况,随时可能会被打破。
现在站在朝堂上的人,唯有虞廷来自边关,他说的话,自然引起了许多质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