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孕(10)
须知食不厌精,脍不厌细。
这人口淡口咸都有差异,嗜甜、酸、辣又有区分,更有一分、二分、三分之差异,进到贵主嘴里的东西,必得刚刚合适,不差一分一厘,这方称得上是服侍。
像叫阿香惊羡的这种永庆楼纵然请得名厨,用得名贵食材,也是面向众人,便要调合取多者所好,叫大多数人满意。
只这一点,就够不上她们侍膳的标度。
苏遮月性子温软,又善解人意,很少说自己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
在闺中时她虽有诸多忌口,但后来跟着李祁过苦日子都不计较了。
能吃饱便好。
以至于阿香服侍她时她已经没有什么不能吃的,真要阿香细想夫人爱什么不爱什么,她一时之间还真说不出来。
然而苏遮月不爱吃的到底还是不爱吃,入口时多少会有一些不适,现在这一点点细微的不适都被紫蕊一一察觉、记下,些个味重的葱蒜之类都剔了干净。
午膳的最后一道却不是酒楼的现成菜肴。
“这是什么?”
一碗碧色汤碟上浮着三枚白中沁粉的团子,上飘白白热气。
阿香看着那团子看着像是鸡子,却比鸡子要小不少,更是柔润好多,隐隐还有光泽。
“这是宫内古法,用刚离开母体不到一个时辰的灵鸟蛋子混着墨枣、枸杞、姜糖炖煮十二个时辰,对待女子调养身体最有疗效。”
苏遮月忽然羞歉地红了脸,因为这东西她是吃过的,在她第一次来过葵水后家里的嬷嬷就让她开始吃了,说是她身子太瘦弱,若不调养,恐怀胎有碍。
那时候她嫌味腥,又不想为魑族生育,偷偷吐了好几次。
不过与她那时候吃的稍有不同,这碗一点腥味都没有,滑润鲜美,入口即化。
“夫人以前吃的是家养的,这里做的是野交的,所以更滋补一些,加了其他上等的食材,味道也就不那么腥膻。”
“原来是这样。”
苏遮月明悟地点了点头。
这一点总还是魑族仆人更清楚些,当初奶嬷让她吃的时候,总让她生吃下去,说是这样营养才好,叫她受了好些苦。
不过她在外头受了这人世之苦后,忍让之能也是大增,小时候觉得不好吃的,是因为处处都吃好的,现在吃了苦,才知道甜来。
苏遮月吃完了三枚,还觉得甘鲜回味,便把汁汤用完了。
见她这样喜欢紫蕊本该是要再奉一碗来的,但紫蕊也知道这一日三枚是定量,不能多也不能少。
要是效果过了头,便如同把好好长着的花儿过早催放,那长出来的果子也不会丰实。
这用膳完毕后,紫蕊又叫人奉上漱口的茶水。
苏遮月漱完,便要净手。
虽然她用膳时几乎未曾手沾食材,但是在礼制上,这食物的香气染在手上,依旧是不雅的,必须得洗。
不过洗手这事阿香觉得这没什么,她往常也经常拿一盆水上来给夫人洗手。
谁知此刻却有两名婢女走来,端着叫阿香一脸莫名的物事。
一个站立奉匜,一个蹲下奉盥。
青玉雕琢的玉匜中盛的是洒了海棠花瓣的清水,从上方徐徐浇下,像细雨一般流过苏遮月的纤纤玉指,又一点点流入蹲着婢女所奉的玉盥之中。
若按阿香之前那种,便是一满盆的脏了水混着手,只是寻常人家的做法,不能算是服侍。
这厢净完手,婢女们又用熏了沉水香的帕子为苏遮月一一清理妥当,又为她更换外衣,这才算是了结一顿寻常午膳。
阿香在旁边傻愣愣地瞧着,一张大嘴巴几乎没有合上的时候,更不用提上前帮忙了。
*
午膳难得吃得如此饱,阿香扶着苏遮月往院子里散步消食。
行了一会儿,只见两边被拔空的土坑此刻都被填了大半,两个仆役忙上忙下,挑水施肥。
“这是要种什么?”
阿香瞧着小树苗,好奇地问。
仆役恭敬回答:“是要种紫凝香。”
苏遮月愣了一愣,抓着帕子的手骤然松开,一张帕子飘落了地上。
“紫凝香,是什么?”
阿香从未听说过这个,也不知夫人为何如此诧异,正要弯下腰去捡,却见旁边一个婢女修兰已经帮她捡起了,温声笑道:
“这是一种树的名,能开出紫色的花,花心一点白,只在夜半月圆时开花,幽香沁人……”
修兰是掌管庭院花树的,这世上还没有几种花树是她不知晓的,因而娓娓道来。
“竟有这么神奇的树?”
阿香连连惊叹,瞧那小树苗一下子稀奇了起来。
“夫人。”
修兰将帕子递与苏遮月时,苏遮月还怔忡着,未回过神来。
紫凝香,是她闺中最喜欢的花。
听下人说那是她出生时种下的,专为陪她的。
待她长到十六,可以出嫁时,那树也亭亭如盖。
后来和李祁相遇,也是在那树下,那时夜空有月,他摘了一朵别到她发梢,月光笼在他的面上,让她那一瞬间怦然心动。
这紫凝香,可以说是他们的定情之树。
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阿香还在问:“这树是哪里的,我长那么大,真从未听说过?”
修兰道:“这树是通灵的,依人而生,要是离了人就会枯萎,开不出花来了。”
阿香笑道:“姐姐这是在骗我了,怎么有这样的树?倒不如说这树里住了个神,树下发生的一切都能看到呢。”
修兰意味深长地笑了笑,又对苏遮月告了退,兀自忙活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