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凶列传之二《斯民食餮》(86)
“……”夔龙很是怒其不争,但脸上的表情却稍微更得柔和了许多,“本座双目已废,在天上在地底又有何区别?”
“那主子的意思……”
“若不入世,这些未为典籍所载的龙族法术便只有永埋地底。本座虽不愿在与尘世扯上关系,但却也不能白白由著四海龙族为成就天人之功,而落得衰微颓败的下场。”他顿了顿,“这敖姓小子,资质甚佳,更有机缘得了烛龙余烬,日後若能好自磨炼,当能成就大业。只是……”他的神色略见黯然,“龙族命途多桀,前有烛龙埋骨大荒,如今四海龙王为擎天舍生,本事大,不见得就是件好事。”
冀獠听著听著,好像突然领悟到什麽,很是紧张地拉住夔龙的袖子:“主子!这里待著挺好的!可甭出去了!”
夔龙愣了下,马上明白了过来,知他是担心自己会步那些为天地舍身的龙族後尘,故此才会如斯紧张,冀獠心地善良,但遇上与他有关的事,却总是一反常态少有地自私。
他没生气,嘴角的纹路无声地加深著,显现出微微的笑意。
且不说敖翦在地底河脉遇上两条上古老龙。
回说那日,夕阳西下,鲜红一片天空下的荒山,只见是犹如杀戮之境,然此时万籁俱寂,泥兽早已偃旗息鼓重归大地,那魁梧的男人坐在一块石头上,看著地上横七竖八的饕餮残尸,沈默不言。
此前,便如他所言那般,答者只需其一,余者无用。
除了一只愿意开口的饕餮,其余之者,尽数殒命。
被一场杀戮吓得个魂飞魄散,那只饕餮站在曾经耀武扬威的同伴的血肉模糊的尸堆上,便把事情一五一十地说了个清楚。
得知敖翦逃脱,丹饕即刻驱使地兽入土追寻,然而那地底水脉纵横密布,犹如蛛网繁复,且水流异常湍急,根本就找不到敖翦的踪迹,小鱼水性极佳,逃离之後定然急於远离此地,更是难遇寻找。
残阳落深涧,月出惊山空。
此刻丹饕独自坐於山中,宽厚的背部落在渐渐晦暗的最後一丝阳光中,而他的脸庞,在背光的影子中静默。
宽大的手掌摊开著,一颗颗漂亮的鲛珠反射著最後的残阳,像活了过来在他掌中无声滚动的水珠。
想当初,被关进锁妖塔中,一囚便是千年之期,他亦不曾有一丝悔意。
然而此刻,他却……悔了。
悔己以一己之私,将那属於南海的小小生灵脱离故乡。
悔己以自以为是,以为自己羽翼丰硕,足以庇护小鱼。
可如今,他手中的那一捧冰凉的鲛珠告诉他,错了。
俱是因为他的缘故。
小鱼本该是安然地待在南海的故乡,而不是为了逃命而钻进狭窄地底水道。
小鱼本该在日光照射而变得温暖的海水里自在的遨游,而不是在这种泥泞冰冷的泥土上瑟缩。
小鱼本该跟海里的鱼儿无忧无虑地嬉戏,而不是被凶兽折磨被迫流泪化珠。
……
一切因他而起。
许是离世太久,忘却了自己的身份。
那头黑鬃饕餮却提醒了他。
无论他愿是不愿,他丹饕,依然是凶族之王。
便似当年那般,他本无意与舜王为敌,但四凶流毒,难容於中原,他乃族中凶王,岂有不战之理?
自他战败囚於锁妖塔,族人被驱至三危,蛰伏多年。
然饕餮凶族,岂能甘於流放边陲。
赭鼎,不过是其中最沈不住气的一个。
那些老饕餮,又岂是毫无野心之辈?
待见天塌之乱,锁妖塔妖邪尽释,天宫众神仙无暇照管凡间,便正是凶族肆虐,重临中原的大好时机。莫说是饕餮一族,只怕穷奇、混沌、檮杌亦是蠢蠢欲动。
如今在他身边,怕只有危险,再无安详。
方圆百里的地底,找不到他的踪迹。想必他已经安全地离开了这里,从哪个山泉口跑掉了。
是不是,就该这样……放他回去?
那日,小鱼也因为自己答应了他,许他回归南海而开心不已,展露欢颜。毕竟他是海里的鲛人,他曾经见过他像鱼一样灵活的身姿,在海里灵动的小鱼,在陆上连走路都不能适应的勉强。
在这里,即使是深有千丈的潭水又或是飞泉银川的瀑布,又怎比得过辽阔无垠的大海?
丹饕忽然捏紧了手掌,细细密密的鲛珠中硌嵌在掌肉里,不疼,可是难受得紧。
过了片刻,他才缓缓放开手掌。
夕阳消逝的残光中,那男人用粗大的手指从掌中捻起小巧的鲛珠,慢慢送入口中,一颗,又一颗。
很苦。
鲛人的泪,原来是这般的苦。
“吾王……”
一个饕餮长老的声音,带著对丹饕那凶蛮之力的恐惧。
“吾王,赭鼎等一路屠戮数十凡人村落,已引得仙界侧目。若再留此地,恐惹事端!”
却不知是否印证了那长老的话,一阵狂风骤然刮起,高昂的呼喝声从天而降。
“大胆妖孽!竟敢在本君逍遥境内作恶杀生!该当何罪?!”
只见半空之中,一名神人脚踏五彩祥云,身披紫红道袍,手执佛尘,腰佩仙剑,法身犹如丈八金刚,怒目圆瞪,气势摄人。
若是换作凡人见到,必定是吓得跪顶膜拜,高呼饶命。
然那丹饕却全然不作理会,依然坐在那里,专心致志地一颗一颗捡著珠子放进嘴里。
那神人可不曾被如此怠慢过,当即恼了:“呔!你这妖孽!普灵大仙在此,休得放肆!!”
倒是一位饕餮长老见势头不对,自知此地想必是面前这位普灵大仙的地盘,这里居住的凡人想必平日多有供奉,然赭鼎及他的同夥在附近大肆杀戮,那可绝对是把大仙给惹恼了:“大仙切莫误会!我等乃饕餮族,因族中有不服管教之众叛逃,追至此地,方被吾王诛灭,染污圣境,自知冒犯,还望大仙宽宏大量,不计小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