湿热的呼吸、暖夏的风,陆予心不离开他就不动,两人保持着亲密又奇怪的距离,车在路上颠簸,有种说不出的陌生的感觉也在跟着颠簸。
直到磨人的呼吸消失离开,李澈仍然保持着绷紧的动作,手指捏得僵硬。窗外的树影和霓虹灯快速在他眸中掠过,交叠闪烁之间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温柔。
车子继续向下一站飞奔,乘客上车下车,换了一波又一波。只有那条耳机,始终晃晃荡荡,挂着两颗摇摇欲坠的心。
牙疼是半夜开始的。
陆予心说牙疼,有敷衍张瑜的成分,但也不是说谎,从前两天他就隐隐觉得牙痛,不过忙着月考复习没当回事。
半夜,原来的小疼痛开始变本加厉,沿着神经蔓延到了半张脸。
疼得他在床上翻来覆去,半晚上没休息好,起得比平时上学还早。
白姨正在准备早餐,见他下楼接水:“心心今天起这么早啊!”
陆予心捂着疼得快没知觉的脸,无精打采地“嗯”了声。
白姨看出来他不舒服:“怎么了这是?”
陆予心喝了口温开水:“牙疼,没睡好。”
“哎呦,牙疼疼起来要命的。”白姨从厨房给他拿出来两颗花椒,“咬在牙齿里,能缓解缓解。”
陆予心听话地放进嘴里,没一会儿整个口腔里都麻麻的,疼痛果然缓解了点。早餐做好,他没心情也不敢吃,怕好不容易缓解的牙齿又疼起来。
“附近就有口腔医院,等会儿去检查一下。”陆天华急着出门,随口叮嘱了他两句。
陆予心捂着脸,说话都变得有些不清楚:“大周末的你要去哪儿?我都疼成这样了,不能陪我去医院看牙吗?”
“去谈生意。多大的人了,看个牙还要大人陪?又不是做手术。”
陆予心倒不是真想让他陪,就是每天看他忙得不着家,找个借口问问。
以前陆天华跟柳韵在一起也是这样,一周都不一定能见次面,现在跟李素萍还是这样,看来没骗他是真的忙。
陆予心不满地“哦”了声:“那你把钱转我微信。”
陆天华看了他眼:“上周不是刚给你转了两千生活费,花完了?”
“你都说了那是生活费,这是医药费,不一样。再说,上周给猫做手术就花了一千多。”
陆天华轻声叹息:“要多少?”
“再转两千吧,现在看牙可贵了。”陆予心跟亲爸丝毫不客气,“不够再找你要。”
陆天华把钱转给他,临走说:“不行让小澈陪你去,口腔医院不远。还有,赶紧把你那猫弄走,吃个饭桌子上都有猫毛了!”
“知道了,你要迟到了!”
等陆天华离开,饭桌上又恢复了安静,陆予心吃不下东西,喝了杯牛奶就上楼了。
过了两分钟,李澈也站起身来:“我吃饱了,先上楼了。”
“小澈。”李素萍今天格外沉默,此时却叫住他。想起刚才陆予心提到生活费,她犹豫着问:“用不用妈妈也给你转点生活费?”
“不用,上次发的奖学金还有。”
李素萍的脸上刚露出一丝欣慰,下一秒便被他的话浇熄。李澈说:“何况我不想花别人的钱。”
“妈妈怎么是别人呢?”李素萍着急地解释,站起来时眼里泛着泪光。
眼下她没工作,李澈很清楚她的钱是谁给的。他说的不是李素萍,是陆天华:“那钱你留着吧,我自己有。”
李素萍知道他的性子:“我要那么多钱做什么,都是给你攒着的,等攒够了钱,你就可以……”
“知道了。”李澈打断她的话,“我先上楼了。”
李素萍看着他消失在楼梯口的背影,心情复杂。
作为母亲,很多时候她都觉得儿子过分懂事了,她甚至希望李澈叛逆、顶嘴,跟陆予心一样张口就找大人要生活费,而不是现在这样寡言少语,克制得简直不像这个年龄的孩子。
可是晚了,从转学开始,从十四岁的那个雨夜,甚至从更早,就晚了。
从那场无妄之灾降临到他们家开始,一切都晚了。
第27章 智齿
李澈回到房间,那只白猫瘸着腿过来蹭他的裤子,被他无情抱走。
过了会儿,白猫哀怨地叫了声,跳上桌子,卧在了高高摞起的书上。
不愧是陆予心的猫,跟它的主人一样会黏人。李澈无奈地看着它,这次却没有赶它走。
他从书包里抽出一张试卷,薄薄的纸张,密密麻麻的题目,一张又一张,一套又一套,陆予心的声音又在耳边响起:你眼里只有刷题吗?
笔如千斤重,提不起放不下。桌脚堆着高高的、几乎和桌面持平的两摞书,身后的书柜里挤满了笔记和卷子。
陆予心说的没错,他只会刷题。
他的人生没有那么多选择,只能靠着这一本本书往上爬,没日没夜地爬,拖着身上的泥沼和无数恶语流言,只有站在别人无法企及的高度,那些滋生的罪恶才能被暂时甩在身后。
“那不是精神病的儿子吗?”
“你们知道吗?精神病是会遗传的!”
“那他以后不会也……?离远点吧,万一突然发病打人怎么办?”
“有病不应该去精神病院吗?怎么咱们学校还收精神病呢?”
“快走快走!离远点,晦气!”
……
李澈下意识攥紧卷子,眼中晦暗不明。
尽管知道回忆过去没有意义,但那些声音还是会时不时响起,也许再过几年就会忘记,也许会缠绕他的一生,永远挥之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