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柊与理认为自己根本没有在生气。
她好早以前就学会不去生这种没意义的气了。
可她的同桌却偏偏说:“抱歉让你误会,别生气了,是我不好,不该跟你开这种玩笑,对不起。”
“那你为什么要开这种玩笑?”柊与理生气起来,思维就会变得比平时更加敏捷。
她迅速抓住同桌话里的重点,鼓着脸质问。
然而她的同桌却不说话了。
哪怕柊与理又问了一次,迹部景吾也还是不说。
——毕竟总不能告诉她,他在用这种方式试探他们之间眼下的边界在哪里。
从她今天出现起,梦与现实就像混淆在了一起。
那些突然发生的意外、贴近的距离、紊乱的呼吸、女孩柔软的脸,都令他第一次感到循序渐进、耐心、等待、伺候时机这种从前自己最为擅长的事情,也像是一种凌冽的酷刑。
而当头脑不再那么清晰时,行动的决策自然会以另一种荒唐的形式展现出来。
为什么要开这种玩笑?
因为他那天在学生会,看见风纪委的女生很高兴,说找别人借用手机时,有好感的男生把手机和密码一起交给了她。
于是其他女生也一起小声尖叫着,大喊:这肯定是那小子也对你有意思!
所以哪怕明知不能用常人的思维代入她,也还是做出了这样轻妄的行径。
可能看到她生气似乎也不坏?
至少那份不知道是出自对于朋友、还是对于别的什么的关心,有一分算一分的,都是她的真心实意。
同桌不说话。
是不是他意识到自己这种玩笑不成熟,所以心虚了?
柊与理一边犯着嘀咕,一边又相当顺滑地原谅了同桌一半。
“那你以后不要开这种玩笑了,可以吗?”
提出要求后,她在心里说,要是他能答应,她就彻底不跟他计较这件事了。
然后柊与理就毫不意外地听到同桌说了声:“好。”
还是看着她的眼睛说的。
见他认错和保证的态度都十分诚恳,柊与理这才彻底松下身上和脸上每一块紧绷的肌肉。
而大概是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刚才的那副模样似乎真的有点凶煞。怕他继续误会,于是柊与理郑重其辞地解释道:
“我没有生气,只是刚才太急,所以声音大了一点……如果你觉得我声音太大像是在凶你的话那我道歉,但是我真的没有对你生气的意思,真的没有。”
柊与理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把这段解释越说越冗长的。
只是当她发现自己好像越解释,就越像是在狡辩、欲盖弥彰、掩盖事实时,她才止住自己的声音,并在同桌看向自己的、愈发显得有点可怜的注视里,又捕捉到了一缕缕从心底腾起的歉意。
……她刚才确实不该那么急躁的。
明明有更合适的沟通方式,自己却出于一时的冲动,选择了最不合适的一条路径。
久违的,柊与理吃到了情绪失控的亏。
以至于当同桌回复她时,说的那句“嗯,我知道的”,都让她感到了更多的心疚与悔意。
可柊与理没能自责太久。
因为她想起计程车快到了,于是又和自己的同桌在车站里奔跑了起来。
按时抵达乘车地点、成功与计程车的司机汇合后,柊与理有点脱力地靠在了车窗的玻璃上。
她这辈子,再也不要在人多的地方跑步了。
不仅是跑跑停停加速减速的累,还得加上怕撞到人又怕延误时间的心累。
由于是限速路段,计程车行使的速度其实很慢。
然而在柊与理越来越低频的眨眼里,她感到每次自己重新睁开眼睛都会看到一幢刚刚还离得挺远的高楼。
但她知道自己不能睡。
出门在外乘车的时候,柊与理不管是否是一个人出行,她都会尽可能地保持清醒。
既是为了不坐过站,也是为了自己和同行朋友的自身安全。
可惜作为一个平时只喜欢窝在家里的人,哪怕平时有在坚持锻炼保持体力,柊与理也还是很容易在外出时和外出后感到疲倦。
她不太能从与外界的互动和社交里汲取到能量。
于是没过多久,在偶尔的颠簸与引擎制造出的振动轰鸣中,柊与理和自己的睡意展开了争斗。
阖眼睁眼的频率越来越低时,柊与理忽然听见自己的同桌说:
“森见。”
“……嗯?什么?”柊与理艰难地将眼皮撑开更多。
“你要不要睡一会?”她听见同桌说。
不睡,你一个人盯着车会很累的。
柊与理一边在心里想,一边更加艰难地将这句话说了出来。
然而由于她实在没力气了,一句话被她说得七零八碎,又像是水加多了的面糊。
……要重说啊。
不然这话没人听得清吧?
人生头一次,柊与理为必须要用言语与其他人沟通感到了痛苦。
所幸正当她不断做着激励自己打起精神的心理建设时,柊与理听到了同桌不缓不急、带着些许笑意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