眠春山(146)
沙萝卜不是长在戈壁滩,而是戈壁滩边上的沙漠里,每年四月多,一丛丛在沙漠里冒出头。
它的根部跟萝卜还有点像,湾里人叫它沙萝卜,也有说沙盖、山萝卜、沙芥菜的,有股芥辣味。
他们一伙人刚下车,戈壁滩里已经有不少汉子在拔沙萝卜了,女人在捆扎叶子。
各自分散得很开,沙漠的区域又特别大,宋大花赶紧去抢占一处无人的地方,不喊纯靠肢体语言招呼大伙过来拔。
蔓蔓跟小草手拉手飞快地跑过去,她们俩个刚都说好了,一块拔株特别大的萝卜出来。
两人摩拳擦掌,表情严肃,站在一株叶片叉得特别开的沙萝卜前,拔前还互相嘀咕了几句。
制定了拔萝卜计划,你拔这边,我拔那边,两个娃一人扯住一边,还喊:“一、二、三,拔!”
使的劲太大,蔓蔓和小草一屁股墩在沙子里,还一脸懵。
蔓蔓低头看拔出来的萝卜,伸出手比了比,跟她大拇指那么大。
她懵着呢,旁边虎妮和宋大花笑着抱做一团,差点没摔进沙坑里,姜青禾一点面子也没给,笑得手没力气。
二妞子大笑,“蔓蔓你被糊弄啦,沙萝卜只有那么点大。”
蔓蔓哼了声,她从沙地上爬起来,跺了跺脚,“骗人的要长长鼻子,太坏了!”
她的大萝卜没了!没了!大坏蛋!
蔓蔓好气,气鼓鼓的。
不过她记性没那么好,气了会儿就拉着小草在边上玩沙子了。
拔萝卜一点也不好玩,沙子才好玩。
沙漠边缘充斥着孩子们嘻嘻笑笑的声音,大人则弯腰拔着翠绿的野菜。渐渐的日落在沙漠上空升起,耀眼的红日逐渐隐进远方的山脉里。
“烧霞,”坐在回去的车上,蔓蔓晃荡着脚,她望着远处盛极的晚霞。
二妞子则说:“日头淹山了,俺们回家了。”
小草喜欢另外个词,她伸出手,风从她指缝溜走,吹得冷嗖嗖的,她闭上眼说:“是暖和跌窝了。”
这也是个极温柔的黄昏,春风拂过脸颊,路边盛开野花,炊烟袅袅,有孩童追逐跑闹。
晚归的汉子赤脚,扛着锄头走在小路上,女人有说有笑的,各自背着筐冒头的山野菜。
老人们坐在大槐树下,手里捏着把野菜,笑眯眯的,老农赶着牛羊回圈。
村头土长那座高房子涂满霞光,蔓蔓望着入了神,她小声说:“房子也穿花衣裳了。”
她好喜欢这样的天。
可她表达不舍和喜欢的方式,是歪向另一边,轻轻将头放在姜青禾的腿上,然后望着天。
她说:“娘,好想每一天都有烧霞。”
“明天还是春天吗?”
姜青禾摸摸她翘起的头发,“不止明天,还有好多天。”
蔓蔓翻身埋进姜青禾的怀里,她好想打个滚。
然后回家洗干净,在床上从炕头翻到炕尾,满足地打了几个滚,才呼呼大睡。
她想,第二日还是春天呀。
只不过一夜过去,院子里堆满了土黄的砖块。
蔓蔓跑过去问,“哥哥,你们要做什么?”
“砌墙阿,”小伙蹲下来逗她,“到时候围一圈,啥人也进不来,你喜不喜欢?”
蔓蔓问,“为什么进不来?”
“有墙了,砌得特别高,就进不来。”
蔓蔓不高兴,她握着拳头跑到徐祯那,扑进他怀里说:“不要砌墙!砌了墙,二妞子姐姐她们都进不来了。”
她瘪着嘴要哭。
徐祯掸掸手上的灰,抱起她,带她绕着要砌墙的边角转,他语气温柔,“怎么会进不来,这里到时候有门的,一打开门她们就进来了。”
“砌了墙,爹不在家,老猫獾也进不来了。”
湾里大人总爱用老猫獾吓唬小娃,说是不听话就得被抓走。有一次谁喊了句老猫獾来了,那些娃顿时四处逃窜,可叫蔓蔓记在心里了。
“那好吧,可你和娘都没有问过我,”蔓蔓还是不高兴,她鼓着脸,“没有问我,要不要砌墙呀。”
徐祯这才恍然,又暗自懊恼,因为之前建房按图纸来的,基本上没啥可以改动的。然后灰尘又大,锯木头粉末很多,造房期间除了动土时让蔓蔓挖过,后面姜青禾也拘着她,不让她到那边去玩。
所以新房子造好后,蔓蔓也高兴,但她参与得太少,高兴得也太少。
蔓蔓很委屈,她揪着徐祯的衣摆说:“都不问我喜不喜欢。”
“是爹没做好,那你喜欢吗?”徐祯愧疚。
蔓蔓伸出手,她说:“只有一丢丢喜欢啦。”
“下回要问我,”蔓蔓她表示,“我四岁啦,是大娃娃了,不是小娃娃了!”
“好好好,下回都问你。”
这件事徐祯暂且憋着没说,姜青禾太忙了。一天烧四五顿,烧十几个大胃王的饭菜。早上就开始洗沙萝卜,捏着菜叶一株株往手心里塞,按在菜板上切成小段。
猪油小半勺,热得滋啦冒泡,倒入沙萝卜翻炒,注入热水,水滚拌疙瘩。
这也得有技术,不能搅了面糊全给倒锅里,往下滴是要细要慢,疙瘩不能太大,太大面容易夹心不熟。
但是累人得很,她和宋大花一块滴的,到最后宋大花全给混一碗里,给滴了下去。
芥辣味小孩都不喜欢吃,她们爱吃纯面疙瘩汤,大人却吃得顺碗吸溜,他们爱吃有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