眠春山(157)
“那是有门道在里头的,线也就罢了,你要染麻布,自家浆衣服晾干的时候也梆硬对不?”
“可不是,还得再捶捣几遍才服帖了,”有个嫂子回。
“那你瞅布硬成那样子,能染透色吗,这布拿到染坊里来,得先给搁放了土碱的缸里一天才成,脱了浆还得拿到那桌子上,一遍遍捶才好染嘞。”
姜青禾务必让她们知道,这钱挣得多不容易,从大锅煮料费几个小时到还有煮布,以及染色搅拌不停手等等。
说得大伙那叫个晕头转向,姜青禾还带着她们去了储藏室,拉开一个个抽屉给她们瞅,“这是明矾你们熟得吧,这还有青矾,也是来上色的。”
她掀开旁边的桶,“还有这白灰,以及自己烧的土碱,一大捆线一个钱,布头两个钱,自家染买买都费钱是不。”
“你说的名堂这么多,谁晓得你们染出来啥样子,”水根媳妇她还是心疼钱,骨头里挑刺。
“过两天来瞅瞅,眼下啥还没置办好,”姜青禾倒不是搪塞,土长和苗阿婆今天去买红染料了,还没回,染色得晚些时候。
一群女人又问个不停,姜青禾答得口干舌燥,脑子胀得要命。
她忍不住想,这群人是比别人多了张嘴吗。
送她们出门时,姜青禾着实松了口气,然后开始往回穿过几扇门,折回去找蔓蔓。
她在门口边上看,连个人影都没瞧到,她正想喊,结果发现锅里有东西在动,下一刻露出只脚。
她揉揉自己的眉心。
孩子静悄悄,必定在作妖,这话真没错。
她走过去,只见蔓蔓四仰八叉地躺在锅里,一只脚翘在小草身上,另一只脚则搭在灶台边,还打起了小呼噜。
两个娃头挨着头睡得正香。
姜青禾叫也不是,不叫也不是,索性喊了虎妮来,轻手轻脚地把两个娃分开,各自抱一个。
老沉一个娃,姜青禾差点没抱住。
虎妮瞥她,伸手捞过,她一手一个都抱得住。
姜青禾佩服至极,她小声说:“给你走个后门。”
“啥后门?”虎妮不解。
“你来染坊里搅大料,就你这力气和身板,没几个人比得过你。”
虎妮骄傲,“那是,俺能一个人挑两个口缸” ,她转眼变脸,“可俺地里的活咋整,俺娘得追着俺打。”
姜青禾暗自翻了个白眼,啥时候四婆真打了。
虎妮将蔓蔓抱进屋,姜青禾从墙上拿起围裙,边系边说:“别走了,晚上叫四婆也来吃。”
“那你可有福了,”虎妮安置好小草,走出来说:“俺娘做了甜醅子,俺去舀一盅来哈。”
“你全拿来我也不介意。”
“美死你得了。”
甜醅子一开盖,淡淡的酒香气随之飘散,熏得已经走到灶房门口的蔓蔓咽了咽口水,耸了耸鼻子,摸着路走进去。
她头发全散了,东一簇西一撮,揉着眼睛像是刚睡醒的小兽,迷蒙中寻找香气的来源。
四婆笑眯眯搂过了她,让虎妮找了把梳子,蔓蔓还没睡醒,趴在四婆的膝盖上,四婆轻轻给她梳顺头发。
“婆婆,”蔓蔓醒来后抱住她,嗅来嗅去的,“婆婆你带啥好吃的来了?”
宋大花坐在一边大笑,“青禾你瞅你家这崽子。”
姜青禾有啥办法,招呼道:“来吃婆婆做的甜醅子。”
“我要多多,小草姐姐呢,”蔓蔓被四婆牵过去时说。
虎妮喝完一碗后抹抹嘴,“还在睡呢,晚点叫她。”
蔓蔓坐在她专属的小凳子上,捧着小碗,闷了一大口甜醅子,甜滋滋又带着点酒香,嚼着软软的莜麦,让她忍不住眯起眼。
这种用莜麦舂了皮,煮到八成熟晾凉,放曲子发酵两三天的甜酿,夏天热气腾腾时,煨在冷水里,一碗就能解了大半暑气。
甜酒香真让人不能拒绝,连徐祯都舀了两碗,小口小口品着。刚醒的小草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被塞了一小碗,她茫然地舀起,塞进嘴里,呀,好甜。
二妞子和虎子则端着碗蹲在地上吃,按他们俩的话来说,这样吃才得劲。
灶台里的干鱼还炖着,可没人在意。
土长和苗阿婆就是这时候来的。
先进门的土长还愣了下,“这么早吃甜醅子了?”
“哎哟,这味可真香呐,”苗阿婆说。
“快来喝一碗,”四婆给舀了满满两大碗,姜青禾拉了凳子请两人坐下。
这让一路风尘仆仆,晌午只吃了个干馍馍配水的两人,一时饥肠辘辘起来,没有多客气。
喝完又舀干净莜麦,才觉得浑身都有劲了。
坐在透光的屋子里,孩童满屋,锅里有菜,大人全都有说有笑,捧着碗甜醅子,两人都生出种,日子就该这样过的感觉。
“瞧都忘了正事,俺来这,是想说明个一早来染布哈,大伙都先上手试试哈,好的就留下当伙计成不?”
土长带了点笑,“四婆要是来,俺也给你招进去当伙计。”
“哎呦,俺这老胳膊老腿了可不成,”四婆笑着拒绝。
蔓蔓嘴里的莜麦还没完全咽下,她站起来举起手,大声自荐,“我们这种小胳膊小腿能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