眠春山(284)
“啥,这也来收,天爷菩萨哟,小丫你快跑些去叫你爹拿些”
“等俺啊,大兄弟,俺去搬了来,你等俺啊!”
一时间,刚围在这里的一群人,撒丫子往自家窑洞门前跑去,往常他们干啥都是慢走的,生怕跑几步,肚子攒的那点粮就没了。
如今也管不得这许多了。
二牛和成子帮忙挑拣高粱杆,不得不说,虽然这片土地瞧起来荒凉又贫瘠,黄秃秃的,连树苗子也没几棵。
可长出来的高粱杆,却是难得不错的,中间不糠,很多一根到头都是笔直的,没有半点弯曲。
要是破了杆编做炕席的话,那一定是顶好的炕席,一点毛刺也不带有的,而且摸着光光凉凉,热天睡起来也不黏腻起汗。
二牛他们头次壮着胆子出来收高粱杆,这几个月大伙都赚了一笔银钱,虽然比起大户,那真是不够看的,可对他们而言,几两银子那真是老多了。
有了银子兜底,才敢出来试试。
但大伙都是老实本分人,压价也压不来,本来说好按根数的,一百根三个钱,可瞅见这么好的杆子,又觉得价给的低了些。
几个人嘀嘀咕咕在商量,那老汉一见这架势,登时想屈膝,又觉得人家不喜这做派,心里悬着颤声问,“孩阿,你们还收吗?”
“收的收的,俺们正商量嘞,你们这篾子好得很,想着能不能多给些,”二牛忙开口解释。
老汉咽了咽口水,大着胆子问,“不要钱,能换粮食吗?”
他忙说:“不要啥好粮,俺不贪的,”老汉指着那老大一座的“高粱杆山”,抠着自己手忐忑地说,“换两升硬糜子成不?”
他们这地方偏得要命,路又难走,手里头有了几个麻钱,也花不出去。
毛家庄里的好些人,这辈子都没走出这个地方过。
老汉起了个头,才有人也大着胆子应和,他们说话声音都不大。不像是春山湾里的,恨不得隔着一亩地,人影都瞧不见一个,叫你听见他说话
吃不饱常年饿肚子的人,哪有力气高声说话。
二牛他说:“俺得回去收粮才成。”
此时他自己也不能预料到自己以后的路,因为收高粱杆,因为恻隐之心去收粮,而走了倒卖粮食的路。
逐渐成了一个有良心的粮客。
而眼下他正马不停蹄回到春山湾里,收各家今年的硬糜子,将几斗硬糜子倒给他的枣花婶说:“今年你还能收收,明年俺不种那老些硬糜子了,俺种些软糜子,也磨了黄米面,做黄米糕、油糕吃。”
“你是地主老财家有余粮了,也敢说这么阔的话了,”张婆子抱着篓子出来,闻言笑话她,往年她们哪家不是靠满山遍野长起来的硬糜子过冬的。
哪怕硬糜子磨成的黄米,牙碜得很,吃着剌嗓子,熬出来的黏饭筷子插下去,拔都拔不出来,可大伙靠天天吃,顿顿吃,撑过了冬,熬过了青黄不接的二三月。
但今年跟往年也是真不同了,至少枣花婶很得意地回,“俺不仅种软糜子,俺今年还要留些稻子自个儿吃嘞,那油菜和甜萝卜,也都不卖了,卖那几个钱的,还不如俺编些谷篓子,做个十来日就有了。”
“婶阿,到时候俺年底也做次肉丸子给你吃,叫你也得俺们的济。”
“哎呦,老婆子到了风吹蜡烛尽的年头,也享上福了,”张婆子乐呵呵地道。
她这样说,二牛也瞅了一眼,年轻着哩,没那庄子里的人老。
他换了好些糜子,又赶了一天的路。
擦黑时到那边的,各家点起火把来接他,一双双眼睛在黑夜里都像是发光。
直到他收了十来车的高粱杆,送往姜青禾面前时,仍会说起那晚,“他们给俺磕头,叫俺是救命人,俺这心里啊,说不出啥滋味,就跟那醋葫芦打翻了,酸劲汪在心里。那会儿功夫俺真想做点啥让他们日子好过些,青禾妹子,你懂不?”
姜青禾哪会不懂,她这种想法出现很早,也许是上一年牧民转场到冬窝子前,而皮客没有来收皮子,那天夜里她在草原上,望着篝火时惋惜,自己没有能力,无法帮助到牧民。
那时她盼望,自己以后有一点小小的本事。
也可能是端午带着春山湾大伙一起编花绳,让大家都赚到钱的那一刻,又或者是她正式成为草场歇家的时候。
她眼下总会这样想,想着为这片贫瘠的土地上的人们,做点力所能及的事情。
在这将近一年半的岁月里,她茫然过,之后想要安定,想要有钱,想要过更好的日子。
而在这段路上,她磕绊,被人扶持,被人支撑,索性真的也有了点小小的本事。
甚至能在二牛茫然拷问自身时,给他点帮助,而不是像以前那般感同身受,却又无能为力。
姜青禾有一个本子,小鱼会记录他们走到哪个村子时的农作物、大概的风土人情。
她本人用到的次数不多,但是能跟着这个调整剪纸、红花又或者是其他的东西,往后过去更贴合这个村落。
不过眼下她将知道的,用来给二牛支招,“用糜子换高粱杆可以的,大伙都想要粮食填饱肚子,更偏的地方钱不大能用得上。”
饱腹感很廉价,廉价到土、树皮都能满足,可它又很珍贵,好些人梦里都在想着能够吃饱饭。
姜青禾想,她很赞同用粮食换取村民手里不太需要的农余,让大伙过了有饱腹感的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