眠春山(324)
“那织布机的脚蹬子好使了后, 一天能织出好几丈的布来,这会儿赶着做活, 等彻底冷下来就能织完厚布了,”苗阿婆絮絮叨叨,“还有新收来的棉花,慢一些织的细点,入夏能裁了当衣裳穿。”
虽然姜青禾很少来染坊了,可苗阿婆还是很喜欢把大事小事都说给她听。
直到现在苗阿婆都很感慨,不喜欢镇里的染坊老是染单一颜色,后来离开镇里回到春山湾,十来年见到的也全是灰黑两色,就算是蓝的也磨得发黑了。
可直到这里也有了染坊以后,先从女人头上和身上出现了红开始,再是小娃穿上了红黄两色的布鞋,后面摒弃了那些衣裳,也肯给娃穿上整套的簇新大红或是浅色的衣裳。
再赚了点钱,又收了棉花,织布机织布渐渐快了,这下不管男女老少都想穿件不一样花色的。
以前在湾里一瞅,十个人七个灰三个黑,现在到湾里来,蓝的蓝,红的红,绿的绿,深浅都不大相同。
眼下更多是胡乱叠加颜色,红的黄的蓝的穿一气,乱七八糟的也没人笑话,想穿就穿呗。
远的都不说,光是今天她们这几个人穿的都不一样,姜青禾瞅了眼,她自己很喜欢绿色,穿的是绿色对襟袄子,宋大花已经习惯穿红色了,不是木红色就是暗红。
而虎妮她穿的是毛蓝色,四婆爱穿靛青的,苗阿婆也穿红的多,并没有人穿灰黑或褐色的衣裳过来。
而上一年,体面一点的衣裳就是没浆洗那么白的蓝布衫子,还得没打补丁的。
怪不得刚才都在感慨,这一年的功夫变化也太大了些,毕竟颜色是最直观的冲击。
宋大花往后靠了靠,她以前为着几个钱,天天和王贵起早摸黑替别人家地里干活,只挣一两个钱,还要夸口要盖青砖瓦房时。
她想的是总能攒到那笔钱的,那会儿土长好心,让她自己挖土去叫烧窑工烧,钱能省下不少,可她那时想靠自己再赚赚。
现在青砖也运来了,瓦也有了,木头请人砍的,师婆给算好了日子,等不及三德叔他们回来,她在镇上请了粗木匠明天过来。
宋大花望着迸裂的火星,她声音有点轻,“俺就要有砖瓦房了”
“啥?”虎妮没听清。
宋大花大声地喊,“俺就要有一座砖瓦房了!”
“娘嘞,晓得你厉害了,啥时候动土哦,”虎妮替她高兴,用肩膀撞撞她。
四婆也高兴,“啥时候嘞,这么好的事情到这会子才说,”
“明天,明天噻,都来都来嘛,不拆那旧屋,搁边上再拓一点去,”宋大花捞起手边喝剩的酒,又猛灌了一杯,“俺也要住青砖房了。”
她揽过姜青禾的肩膀小声道:“多亏了有你阿。”
这从关中逃难逃荒的路上走来,一无所有到现在即将有间明亮的屋子,她最敬她自个儿,要说谢,就是谢姜青禾了。
无论是在她没粮的时候,喊她去吃饭,还是之后给她夫妻两都想了条明路,叫王贵种梨树,让她去各村办喜事。
可姜青禾又怎么不触动,要不是宋大花的到来,一个相同境遇却比她更糟糕,但是那积极昂扬的生命力,让她猛然惊醒反思。
她才开始渐渐忘记以前,试着重新生活。
“来,大伙干一碗,”姜青禾举起碗,碗里还剩了些酒,喝点酒吧,其他啥话都不用说了,就当敬自己。
当然喝了酒后,又畅聊到深夜,第二天姜青禾难得爬不起来床。
要不是惦记着今天是宋大花的好日子,她估摸着真起不来。
动土不用给东西,只要帮忙一起张罗着动土酒就成。
宋大花难得穿了件正红的袄子,其实她才三十出头,比姜青禾才大两岁,可她操劳奔波,又黑了点,还瘦,就显得面上没肉。
可这会儿喜气洋洋的,衬着她也年轻了好多。
动土过后,吃过动土酒,镇上粗木匠带着他的一帮子徒弟忙活起来,之后这段日子他们会住在姜青禾之前那房子里,至少有火炕。
姜青禾跟虎妮帮她张罗着晌午的吃食,蒸了红糖馒头,杀了两只鸡,削土豆来配它,土豆鸡块的味道总不会差,另有干菜和干豆角等等菜蔬。
下午后姜青禾则去了一个人去了草场。
在驼队起场前,她有件事想托付给他们。
到了驼帐里头,大当家的问她,“咋之前说你们湾里土布织的好,俺们都要走了,你还不送来。”
姜青禾仰头望天,还卖啥土布,今年各家冬天的衣裳和夏衣有够做再说吧。
不过说到这个,她有点疑惑:“南边的棉花便宜,咋你们都不带点来这里卖呢?”
“是便宜啊,南方千里棉田,棉花价格如草贱,为啥不带,”大当家一屁股坐在毡布上,摇了摇头,“从南方一路往北三个月的路程,那南边的鬼天气,一个半月在下雨,早前带过一次,棉花都霉了。”
姜青禾觉得靠在这里收棉花价钱太不划算了,本想着他们能带的话,明年回到这里时就有更多的布匹。
其实她更想自己去一趟南方,她也想见见外面的繁华,还有南边的织布技术、印刷还是染色技术等等都要发达很多,能学到一二带回来也好。毕竟这里一切太过贫瘠,连书本都贫瘠到只有黑白两色,更没有啥话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