眠春山(94)
一眼瞧去拴着十来头骆驼,间或穿杂着几头牛和马,多数几头马凑一起。来卖皮货的牧民没有弄啥摊子,他们的皮货都堆在车上,自个儿带顶毡帽坐车头,有谁来问就从车上跳下来,走过去拿给人瞧。
他们的皮子基本是原板晾晒,剥皮下来后,将生皮板直接晾在干燥的地方,所以羊皮都有不同程度的蜷曲,整张皮也凹凸不平。
而其他养羊的镇民,摆出来的皮子是钉在木板上的,能看出完整的皮子走向。两只前肢直直往上,后肢牢牢被固定在下面,皮必须展开,一寸寸贴着木板。
这样取下来时,照旧板正,来收购皮子的皮客不会因为皱缩而记残损压价。
更多的是堆在地上敞口的麻袋,里头全是削碎的皮子,一堆人围着问价,挑挑捡捡。
王盛并不急着摆皮子出来,他说:“先逛逛,听听别人喊啥价。”
他希望有人比他还黑心,这样他就能安慰自个儿,他还不算奸诈。
宋大花看不来皮子好坏,但是她会听别人咋说,揣着个包袱凑到旁边人堆里。竖着耳朵听得可仔细,连姜青禾喊她,她也说让他们先走,她再听会儿。
姜青禾只能随她,拉着徐祯往前走,最外面的全是皮子,像是卖皮毡子、皮桶、皮靴、皮袄的都在最里面。
王盛走到旁边挑起皮子,他拿起一张用蒙语问牧民大叔,“咋卖?”
“半块砖茶,”牧民阿叔带着蒙古帽,瞟了眼要了个价。
皮梢子也能听懂蒙语,他不大会说,但他努力捋直舌头告诉姜青禾,“不好。”
“是冻板。”
姜青禾听到个陌生的词,她立马追着问,“什么是冻板?”
皮梢子说得很慢,“板面白的,晒,在,冷的地方。”
“就是冻的,你瞅那皮子,皮板底白的,瞧着跟萝卜糠了似的,这种叫冻糠板,”王盛拍了拍手,走过来低低地说。
“你去摸摸,记住别买这种皮子,差劲。”
姜青禾还真去摸了,反反复复看了遍,直到在另一个摊子上又碰到两三次,才算记住。
“嚯,”王盛笑了,“你瞅这块霉烂板,这种都能拿出来凑数。”
霉板在山羊板皮中也有不少,取皮子后遇到连雨天,没法晾晒堆着就容易生出很多霉点子。
姜青禾拿出炭笔来默默记下,然后又走过一家。
皮梢子叫王盛,几人走过去瞧,姜青禾也看他手上拿的皮子,差皮子各有各的差,可好皮子的好相似得雷同。
这张山羊皮,板皮肥壮,拉一拉弹性也强,被毛虽然算不上很长,绒毛也有点稀疏,但不可否认是张很不错的秋皮。
王盛惊喜地问,“这皮子咋卖?”
然后姜青禾听到个熟悉的声音说:“一块砖茶。”
她刚才只顾着看皮子了,这下抬头看去,才发现守着勒勒车的是带着顶大毡帽的巴图尔。
今天姜青禾裹得特别严实,她甚至用头巾把自己的脸遮到只剩双眼睛,遮住了脸就算声音听着熟,也认不出来。
“阿叔,”姜青禾瞪大了眼睛,还没说话时脸上先带了笑意,她扯下头巾,跟巴图尔打招呼。
巴图尔一时有些懵了,他挠着自己的脸,而后才反应过来哈哈大笑,“大妹子!”
距离巴图尔他们离开平西草原已经有一个来月,能在此时碰头,两人都有掩饰不住的欢喜。
王盛一拍手,“这不俺哥吗?哎呦刚真是没认出来。”
巴图尔很高兴,拍了拍他的肩膀,然后说:“胡子!”
“俺叫王盛嘞哥。”
巴图尔才懒得管他叫啥,他连皮子都不看了,跑得跟阵风似的去后头,拽着他大儿子的衣领让他看摊子。然后一手拉王盛,一手推徐祯,让几人去后面的帐篷里坐坐。
这次他从冬窝子里出来,带着其他牧民的皮子来卖,好几天都回不去,索性在这空旷的地上支了两座帐篷,四周用石头压着固定住。
帐篷里萨仁大妈和都兰守着一堆皮子,腿上盖着毯子,手指僵硬地打着毛线。
听到帐篷被掀起的声音,都兰把毛线搁在小木桌上,然后她望着门口进来的人,看了又看,有点愣神。
才猛地站起来,差点掀翻桌子,脚有点磕到了,走的时候挺疼。她完全不在意,满脸带笑地跑过去,紧紧握住姜青禾的手。
“你咋来了呢?”她的语气热切。
姜青禾揽了揽她的肩头,“来帮人卖皮货的,你们怎么不在冬窝子,我都没想到。”
其实她到现在都还有点懵。
“晚点说,来,去喝奶茶,”萨仁也起身走过来,拉着她的手。
姜青禾实在盛情难却,走到另一个帐篷后,巴图尔已经熬上了奶茶。
萨仁大妈则从旁边的桶里,弯腰取出块用麻纸包着的黄色的砖块,一大块,放在木案子上时能听见砰的一声,邦邦硬。
都兰拉着姜青禾的手说:“苏恩呼日德,”她又解释,“就是你们说的奶豆腐。”
“额们出来前做的,现在冻硬了,不能吃,得烤一烤。”
都兰有好多话想跟姜青禾说,但她要先去帮萨仁大妈切奶豆腐,沾着水抹一抹刀面,再切成厚厚的小方块,穿在签子里。
等奶茶咕噜噜起泡后,巴图尔拎走多穆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