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交调(2)
“只顾看阿妹。”阿筌批嘘一句,坐到梨树下慢慢调着三弦,“你们可瞧见她旁边有两个人?”
“她旁边有人?哪个?”
“高容!”
“高……阿容少爷?”
正午时分,太阳直直打下来,梨树稀疏的枝叶遮不住多少阳光,最好的荫凉位置被阿筌占了,阿蒙挤着他坐下,勉强藏进树荫里,阿各吉找了一圈坐不下,只好抢过他们的草帽,拿三顶草帽罩住头脸,躺在阿筌脚边。
他们三个都是金沧剑之乡剑邑村人,从小在火炉边炼铁铸剑,长得腰圆膀粗,比一般后生结实神气。十六、七岁,正是对曲子约阿妹的年纪,三人都刻意打扮了一番,浆洗得笔挺的青色对襟短卦滚了一圈炫白压边,整齐的绑腿,崭新的麻鞋,鞋头还绕了朵大红绒线花。“二月初八去烧香”,烧香其实是阿嬢阿奶的事,姑娘后生们挂心的只有对曲子。
听着远方的曲子三弦声,阿各吉恨恨地打个唿哨:“小姐就该有小姐的样子,跑出来对什么曲子!”
阿蒙从挎包里掏出两条锅边粑粑,掰开一条分给阿筌和阿各吉,客观地说:“想想阿铭哥,千金小姐我们惹不起,躲开点好。”
想起阿铭,三人都无话。
阿各吉咬口粑粑,看看阿蒙瘪了的挎包,批嘘道:“你只带了两条粑粑?”
阿蒙邪笑:“有豆豉可要吃?”说着伸过脚去。
阿筌忙把阿蒙蹬开:“你们两个少膈应人。阿迪牟呢?”
“刚才你转身就跑,我和阿各吉跟过来了,阿迪牟好像还在对曲子。哦,来了!”
一个敦实的后生捧着草帽跑来:“看我整来什么。”
躺着的阿各吉一个鱼跃跳起,冲过去接住阿迪牟的草帽。
“马桑,哪采的?”
“前面有片桑林。”
阿迪牟捡起阿各吉丢掉的草帽扇风,笑嘻嘻地看三个老庚抢食。一帽子马桑实在不够三个壮小伙当顿吃,阿迪牟脸上的汗水还没消,草帽已经见底了。阿各吉不甘心地抠着帽檐,阿迪牟忙抢回帽子,解开绑腿下到美龙潭里,漂洗帽子上的马桑汁。
“阿迪牟,你怎么会跑去采马桑?”
“路过。”
阿蒙不信:“路过?”
阿各吉跳到阿迪牟背上,揪着他的包头问阿筌:“阿筌你信不信?”
阿筌指头划过三弦,清清冷冷的脆响。阿各吉得到指示,掐住阿迪牟的脖子往水里按。
阿迪牟忙挣扎:“阿各吉你个蛮牛……咳,咳……”
阿筌示意阿各吉放手,笑问:“你可有追上高家小姐?”
阿迪牟扯着衣领扭捏:“你们早晓得是高家小姐?”
阿蒙嘘他:“阿筌忽然跑了,我们的脚趾头都晓得要赶快跑,你还去追她。”
阿迪牟把阿各吉丢上岸:“晓得我脑瓜子没有阿筌的脚趾头转得快,你们还不拉上我。”
等阿迪牟上岸,阿筌才从挎包里掏出个小土罐,揭开盖子,辣香四溢。阿蒙深吸口气:“阿旺垒嫫的猪肝臜?”
阿旺垒嫫是阿筌的师嫫,她腌的猪肝臜是金沧一绝,许多人问着来买,每年腊月,她家院里的肠子味儿要飘到过年才散得干净。
阿筌炫耀:“还加了丁香菌呢。”
“哗,你怎么弄到的?”
“师嫫给阿旺垒说了媳妇,今天烧香后见面。师嫫忙了一晚准备吃的,今天早上我出门时偷偷挖了一罐。”
阿各吉欢呼着,从旁边的歪脖柳上扭下根柳条,三下两下撕了外皮折成筷子,从土罐里挑出一大坨猪肝臜直接放嘴里,结果被呛到,辣得直咳嗽。阿筌大笑,接过罐子把猪肝臜挑出来分给阿蒙和阿迪牟。阿各吉辣不住,埋头到美龙潭灌下一肚子水,还没等喘顺气又扑回来抢土罐,带起的龙潭水溅得旁人一头一脸,四个人打成一团。
吃完锅边粑粑,又吃过阿迪牟带的烧洋芋,四个老庚没事干了。许多生火做饭的上香人也吃完饭,来龙潭边洗锅刷碗,有阿嬢就嫌四人占了口岸,撵他们:“不要在这里挡手绊脚,过去过去。”
阿各吉提议:“我们去薄荷箐吧。”
阿蒙问阿迪牟:“他们走了吗?”
阿迪牟愣了愣:“你说高家?我见他家仆妇在北边起灶,不晓得吃完没有。”
“那我们从南边上。阿筌走啦走啦。”
木俪扎实为难。双生子还真是心意相通,同时闹别扭耍脸色,一个赌气跑了,一个赌气不追。
厨子端上来一碟柳蒸猪头肉,高容连吃两坨,见木俪不动筷,奇道:“阿俪哥,这是你最喜欢的柳蒸猪头,今天鲜折的美龙潭柳条,扎实香。”
柳蒸猪头是金沧名菜,甄子底换成了新鲜柳条,把事先烤好的小块猪头肉放在上面蒸,边蒸边刷佐料,蒸到甄底滴油猪头肉变成红铜色时端上桌,入口香酥油而不腻。
看高容好胃口地在铜火锅里捞菜吃,木俪欲言又止。高容感觉到他的犹豫,谋着他在转什么念头,也不开腔。
吃得半饱,高容才问:“阿俪哥,你可是不喜欢阿莲?”
“我们从小就订了亲。”
“那你就该去追她啊。”
“你拉我回来的。”
“我拉你你就回来?”
“阿容你吃饱找事?”
“对!”
赖皮!木俪随手把筷子射出去,高容利落地抖身歪头,成功躲过。木俪还想扔,看手边不是瓷盘就是瓷碗,忍了。“两年不见,兄弟功夫见长啊。”
“上次是我大意,才会输你半剑。”
“你们高家剑法太重,不如我们木家的轻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