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交调(22)
“阿筌,你可认得字?”
“认得点。”
“认得多少?”
阿筌转开话题:“书上可有说剑?”
“太多了。”高容也是爱剑之人,对上阿筌诚恳而好学的双眼,开始滔滔不绝。
“棠溪,墨阳,合伯,邓师,宛冯,龙泉,太阿,莫邪,干将?”
“九大名剑。我曾派人去中原重金收罗,可惜到现在也没有找到。”
“可比金沧剑好?”
“太史公写史记时,还不晓得我们大理有浪剑。”
“可惜了。”
“直到唐朝,浪剑才出现在典籍里。”
“咋说的?”
“《新唐书?南诏》里说,隋刃,就是浪剑,铸时以毒药并冶,剑光闪耀如星,凡十年用成,淬以马血,以金和犀牛角做装饰,伤人即死。”
“连打黑熊野狼的箭头都不淬毒,剑怎么可能用毒。用毒草铸剑,铸剑工自己先没命了。”
“我也在思谋,没见过毒剑啊。”
“而且,血不能淬剑。”
“你试过?”
阿筌讷讷。
高容催促:“快说。”
“我以前喜欢乱整,杀年猪时偷偷留了些猪血去淬剑。”
“结果呢?”
“淬不出剑锋来,钝而滞。可还有说别的?”
“唐《云南志》上说,浪人诏的剑比其他部落都精利,唐贞观元十年九月辛卯,南诏曾给皇帝献过浪剑。据说南诏王的佩剑传了七世,依然不锈不损,石铁如泥吹毛透风。”
“老天爷!也不晓得师傅教的可是古浪剑的铸法。”
“你看阿亮耶铸的剑如何?”
阿筌眼神闪了闪。
“回话!”
“报春花师傅已经封炉了。”
“他儿子阿朗有自己的炉房。”
“铸剑工而已。”
灯油燃尽,灯芯噼啪两声后熄了。
窗外月白如昼,阿筌眨了眨眼睛适应光差,端来水盆服侍高容洗脸洗脚。
伺候高容睡下,阿筌不想回屋,就在檐下坐着,三月中旬的月光满天满庭,银河随意地从这边屋脊跨到那边檐角。迷迷糊糊中他看见银河水翻腾起来,再细看那些浪花却是长长短短寒光四射的宝剑。正惊奇,听到院门吱啦响,才发现东方已白,家丁挑来热水,询问早点吃什么。阿筌说打酥油茶,高容在屋里更正:“整卤饵丝。”
晓得阿筌不惯古宗的奶腥味,高容这几日都没吃酥油茶奶渣。阿筌有时想,阿旺垒和阿容少爷,哪个更像少爷?
高容起床通常先练剑,一套剑法舞完,阿筌忙递上一杯普洱。
高容边吃茶边问:“可有看出什么?”
“啊?”
“你天天盯着我练剑,可学会什么?”
“就看看。”
“来,把我刚才舞的招式重复一遍。别用剑,你就用树枝。”
阿筌站到院子中央比划。
高容笑:“还行,有点想法。”
阿筌晓得少爷在安慰自己,但想当试剑师是自己故意给高容留下的印象,再加上一直以来师傅和师兄们都对自己改良铸剑工艺的念头大加嘲讽,所以也不敢跟高容解释看他练剑的用意是希望能铸出一把适合其剑法的佩剑,只得低声嘟囔:“我身子太重。”
吃过早点,高容吩咐阿筌今天不用侍候自己。“去收拾下,明天回金沧。”
“阿亮耶可回去?”
“一起走。你路上再服侍我几天,伤口快结痂了吧?”
“阿容少爷身强体健。”
“难为没伤到筋骨。卸了我的剑又不给我留下后遗症,好精致的功夫!”
是啊,功夫精致剑更好。与高容的佩剑相比,段家人的佩剑就像根蚕丝晶莹绵长。那般纤细的剑身,必定柔韧而尖利。
阿筌谋着该给巧妹扯两段丝线,再给师嫫买两尺扎染布做围腰,走到大门口,却被看门的拦住。
“土司老爷吩咐,不准出去。”
“阿哥,明天回金沧了,我去置办点东西。”
“土司已给阿亮耶备了乳扇和普洱砖茶。”
“可是……”
“这几天城里到处是兵爷,不得不小心啊。”
“有那么多兵爷?”
“沐公也来听讲经,随行几千人。他们要晓得你是铸剑工,说不准拉你充军,天天囚在炉子边打箭头。”
“老天爷!”
门房推他:“快回去躲起,连阿亮耶都不敢上街了。”
阿筌不敢再坚持,阿亮耶这次给张大人送剑已惹恼了高星,偷偷为段家供剑也给高容晓得了,以后剑邑人只怕不能再跟大理府有任何接触。又想起阿爹和阿弟在给军屯驻军修补枪头,回去后得给他们带个信,千万小心。
阿筌直到天黑才回高容院里。
高容看他空手而归,随口问:“你身上没钱?”
“扯了两尺扎染布给师嫫做围腰,也没别的可买。”
高容的小厮忙里忙外收拾完行礼,谋着少爷原谅自己了,于是殷勤地在一旁服侍着,阿筌呆屋里就显得有点多余。他摩梭许久,试探开口:“阿容少爷!”
小厮呵斥他:“可看见少爷在看书?”
高容放下书问:“阿筌有事?哦,今晚不用你服侍了,回去好好歇歇,明天要赶路。”
“阿容少爷,再给我说说剑吧。”
“浪剑的记载本来就不多。”
“别的剑呢?”
小厮哼了一声。
高容笑起来,吩咐小厮:“你先去歇着,我跟阿筌说话的机会也不多了,再给他说说。”又转向阿筌,“说起剑,古人铸剑一开始用的青铜……”
高容独唱许久,发现阿筌没搭腔,有些郁闷:“我引太多官话,你可听得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