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交调(55)
不知不觉,竟下了去马场的岔路。高容刚想掉转马头回去,一转念,想起阿筌昨天被自己打伤,今晚一个人照应马场可撑得住?继续往前走几步,又想,自己昨天才打了他,今天就急巴巴跑去哄,未免太不矜持!
去?不去?转过去,再转回!坐骑终于不耐,狂啸一声立定不动。
高容失笑:“畜生,想去就去。”
马蹄轻快夜风和暖,拐个弯,看见火光了,随后,听到三弦声。高容谋着应该偷偷潜过去吓那人一跳,那人必定会嚷“阿容你吓死人了”,然后自己就嘻嘻笑着混过去——这样才不会尴尬。可那弦子声如套马索,引得坐骑奋蹄再奋蹄,马蹄声响彻寰宇盖过了弦子声,不,弦子已经停了,那人正站在栅栏边翘首眺望——
快,赶紧为自己为什么出现在这里谋个体面的理由!
驰到火把前,高容公事公办地四处看:“就你?”
“阿撒耶早上走的。”
“马呢?”
“全部在马厩。哦,已喂过鸡蛋和草料,头骡喂了两个鸡蛋,等子夜我再添回草料。”
问两个字阿筌答出一串,这让高容很气闷。话都让你说了,爷说什么?
“校场——”
“门窗已关好,灶窝也用冷灰填了,我拜火神时还替那边烧了香,马场校场都上了祭祀。”
“火把——”
“晚霞褪了我才点火把,现在刚烧到第二层,阿撒耶说马匹怕惊不能放炮仗,我就——”
高容举手打断阿筌的唠叨,居高临下地吩咐:“小心火烛。”
“我已备了两缸水,还有——”
“要烧很晚,不得打瞌睡?”
“不得,我一直弹三弦,不瞌睡。子夜还要添草料——哎,阿容少爷你的马该歇一下了。”
阿筌摸摸马脖子,又扯扯缰绳,马感激地又摇尾巴又刨前蹄。
高容顺势下马:“这畜生,咋听不得有吃的?”
阿筌把马牵进马厩,回来见高容已坐在台阶上自顾自倒了碗茶水喝着,一手在盘子里刨:“你这炒豆太费牙。”
阿筌忙捞出煮花生:“刚煮好,正香。”
“你倒整得齐备。”
“都是阿撒耶备下的。”
“可有备酒?”
“有……”
“拿来。”
阿筌迟疑着没动。
高容挑眉:“可是昨天把你打伤了,行动不便?”
“不是不是。”
“拿得动酒?”
“嗯。”
“咋还不动?嫌爷没打够?”
阿筌点个火折进堂屋,心里七上八下。阿容少爷到底来做什么?如果是不放心马场,他又体恤下人不忍心大过节的使唤人来招呼,所以亲自来查看,那自己置办得应该齐整,他可满意?如果是关心自己的伤——这个念头在第一眼看到高容时冒了下,后来它自己缩回去了,待听到高容最后那句话它已完全消失没有踪影——想不出还有其它理由了。这大过节的,一人一马咋整得又渴又饿?马还好打发,这少爷挑食不说,还要吃酒,别是有什么烦心事来这里借酒浇愁?得想些法子防着点才好。
阿筌正比较哪把酒壶的容量小,高容跟进来。
“阿撒老倌有好货啊,什么酒?”
“他自家泡的白花木瓜酒。”
“香,就拿这罐。”
这,这,这罐……
抱着酒罐回到外面,高容迫不及待倒了一碗,细细抿一口,直叹:“好酒,甘香回甜。你不尝尝?“
阿筌忙把腊肉花生摆到他面前,又谋着要不然去煮碗面条,肚子里填满了面条,就装不下酒。
“阿筌,你不吃酒也不吃东西,冲壳子啊。”
冲壳子——不晓得你烦心什么,我冲哪头?“阿容少爷可要听我弹弦子?”
“好啊!”
“既然用弦子下酒,那我弹一个调,你就吃一口酒。”
高容恍然大悟:“怕我吃多了?大过节的你还啰嗦这个!”看来发酒疯的预谋被识破了,可酒都开封了,不吃下去不好收场,好吧,只装个微醉吧。微熏不必大舌头,能清楚说出道歉的话,叫他听明白。
哎,这么美的酒却不能尽兴吃,可惜了!
阿筌轻轻拨弄三弦,柔声问:“昨天你们走得急,阿俪少爷可受了伤?”
“根本没打起来。阿铭被他逼得没法,就练了一遍木家剑法给他看,还指出他没使到位的两处身法。”
阿筌大惊:“阿铭哥挣面子也不能这样挣啊!”
高容斜眼看他,又抿一口酒:“或许,阿铭跟我有一样的心思。”
“但,但土司……”
阿铭一亮真功夫,木俪肯定舍不得离开金沧了,或许还要想些法子来纠缠。与木家联手是高容的心愿,但土司不愿啊!如此阳奉阴违,土司必然不愉,对高容和阿铭都不利。
高容一仰脖子干下酒:“事已至此,我担着。是我不准阿铭谦让,是我年少心性争强好胜。”
这样闹开固然爽利,但以后若换个人来管校场,阿铭日子也不会好过。“阿铭哥怎会让你独自担着!”
“本来就是我激木俪去比试的,你可以作证。”
阿筌苦笑,我什么身份啊,哪个会来听我作证?见高容又倒酒,他忙扑过去:“少倒点,少倒点。”
高容也不争,放下酒罐问道:“你可晓得木俪咋打算?”
“他咋说?”
“想跟我要几名试剑工走。”
“阿俪少爷眼利,瞒不过他。”
“你要是试剑工多好,把你给他我放心。”
阿铭看着火把沉吟许久,缓缓开口:“不如把阿铭哥给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