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不是弟妹为我操持东府庶务,也不至于此。这是我的一番心意,服下虽不能飞升,至少能减少些苦痛。”
贾政手里捏着贾敬给他的那瓶仙丹,白玉的瓶子,瓶身上还雕刻着莲花。
贾政心里也不好受,跟贾敬说道:“凡事皆有天命,也不是人力可以改变。我为太太百般寻医求药,还不见好,想来是天意如此。”
贾敬安慰了贾政几句,又去荣庆堂跟贾母请安之后,回了宁国府。
贾政手里拿着贾敬给的那瓶药丸,去了王夫人屋里。贾宝玉、贾环和惜春都在屋里,贾宝玉的眼圈还是红的。
几个小孩见贾政进来,站了起来。
贾政平日见了贾宝玉,便气不打一处来,想要骂几句。此时见他红着眼圈,为母亲十分伤心难过的模样,那点气便消散得无影无踪。
他跟几个孩子说:“太太这里没什么要你们服侍的,你们回自己屋里去吧。”
几个孩子离开,贾政便在王夫人床前坐下。
王夫人睁开眼睛,见他坐在自己的床边,神色有些惊讶,“老爷?”
贾政见她悠悠转醒,脸上露出一个笑容,“你今日感觉怎样?可有好些?”
王夫人其实觉得自己没多少日子好活了,最近不止兄嫂来看她,还有两府的女眷都来看望她,令她有种自己大限将至的感觉。
王夫人轻轻叹了一口气,主动握了贾政搁在床沿的手。
夫妻多年,他们从来都是相敬如宾,少有这些温情的举动。
王夫人觉得自己可能很快要死了。
她最近总在梦到过去的很多事情,梦到自己年少还没出嫁时的生活,也梦到初初嫁到荣国府时的那些日子,还梦到了贾珠。
“老爷,我梦到了珠儿。”
贾政一怔。
“我记得他出生时,园子里的紫藤花开得正好。他从小,就爱在那紫藤花架下玩耍,春天的时候坐在花架下的秋千,一双小脚自由自在地晃荡着。”
王夫人想起贾珠年幼时的许多事情,“他自出生便聪明伶俐,又善良体贴。三岁能念诗识字,又懂事明理,启蒙后用功读书,唯恐辜负了父母对他的殷殷期盼。”
那时自己看他,只觉得十分欣慰,长子如此懂事,两府长辈对他赞不绝口,也寄予厚望,好好用功念书,背靠着宁、荣两府和王家的资源,等着他的便是青云路,自己的下半辈子也有所依靠。
贾珠娶了李纨之后,自己还担心他会因为娶了妻子而耽于安逸享乐,每日他到荣禧堂晨昏定省时,都要提醒他当以读书考取功名为重。
李纨知书识礼,但年轻姑娘,哪个人心里能没点小心思的,她也怕李纨入门后,会教坏贾珠。
那时她对年轻夫妻屋里的事情,也管得严。
虽然人不跟她们在一起,有什么风吹草动,也逃不过她的耳目。唯独贾珠的乳母朱氏,仗着喂养了贾珠,愿意为年轻夫妻掩饰隐瞒。
王夫人那时很不喜欢朱氏。
但贾珠已经长大,已经娶妻生子,对父母长辈也孝顺,与乳母感情很亲近,她只好忍着。
回想旧事,王夫人跟贾政说:“珠儿在世时,我对他管教十分严厉,生怕他有什么行差踏错的地方,导致他虽然孝顺,与我感情却不亲近。后来他生病,我第一个念头便是若是耽误了秋闱,岂不是又要等三年。没想到他再也等不到秋闱,唯独我等了一个又一个的三年。”
说起贾珠,贾政心里也不好受。
他让人倒了一杯热茶来给王夫人,沉声说道:“那些陈年旧事,还想来作甚?你有病在身,还是放宽心,多些歇息才能好。”
“怕是不能好了。”
王夫人靠着床头,有些心灰意冷,“我知老爷气我平日里对宝玉太过娇惯,我没了珠儿,下半辈子只能指望宝玉了。他衔玉而生,却总是灾难不断,我只求他能平平安安长大,至于用功读书、考取功名,倒还是其次。”
贾政没说话,只是看着王夫人一副要交代后事的模样,心里难受。
两人成亲,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成婚后,两人相敬如宾。
贾政对王夫人没什么特别的喜欢,也没什么特别不喜欢。他年少时,也是个贪玩淘气的人,内心喜欢俏丽活泼又善解人意的女子,也曾对妻子抱有一些幻想。
可王夫人性情很端着,跟她说诗词之事,她只劝你别看那些旁门左道的。
遇上了什么苦闷之事回到家中,她也不会多问,便是告诉她,她也不会说什么宽慰之词,更别说她会想什么法子令你开怀。
久而久之,贾政也就习惯了王夫人的木讷。
此时她说起对宝玉娇惯之事,贾政本想说两句的,但想到她病重,也就算了。
贾政叹息一声,说道:“过去的事情,便不要再提了,你先歇着。”
于是,转身吩咐屋里的人好生伺候太太,便走出了王夫人起居的耳房。
秋去冬来,初冬的风已经带上寒意,拂面而来。
贾政站在庑廊下吹风。
旁人不敢打扰,荣禧堂里静悄悄的。
贾滟去荣禧堂的时候,见到的便是贾政背着手站在庑廊下的模样。
贾滟有些惊讶,看了看天色,天色还早,太阳都还没下山,平常贾政这时候不是在东府,就是在外书房跟客卿们聊天的。
贾政见了贾滟,倒没什么意外的神色。
最近荣国府里的很多事情都是贾滟料理,她常到荣禧堂来找王夫人。有时贾政回来,他在荣禧堂的正房里会客,贾滟也会到王夫人起居的耳房去商讨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