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春心事(60)
紧随着恐慌而来的是巨大的兴奋。
“哇,好美啊,那里那里!还有那里那里!”
她的手指一通乱指。而她指的地方,其实只是一片荒田。
神奇的是,换个视角,荒田也能引人入胜,那枯败的泥土的颜色,都像藏着勃勃的生机。
人生有时候,不也如此么,若是遇到太过苍凉的时刻,也许换个角度,就能看到不一样的转机了。
段寻发现,她真的是个很容易被美食美景转移注意力的人。从抖得像个筛子到乐得像个傻子,完全无缝连接。
她的内心大概住着一个孩子吧。
只有孩子才会这样,前一秒还被打针吓哭,后一秒已经被糖果哄笑,情绪来得单纯也去得单纯。
直升飞机越飞越高,也越飞越远。
颜春晓的视野渐渐开阔起来,真正的美景也如画卷似的,一幅一幅在她的面前打开。
碧水湖泊,密林远山,河流公路……好似大自然的拼图,一块连着一块,拼凑出一个瑰丽的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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机舱里,段寻执着操纵杆,目视前方,他的耳边回荡着颜春晓“啊啊啊”、“呀呀呀”的感慨声。
这知道的知道她是在感叹美景,不知道的若是隔空听到这样的声音怕是会想入非非。
“颜医生你读书的时候语文一定不怎么好吧?”段寻问。
颜春晓听到他的话,没听出什么深意,她扭头看着他:“胡说,我读书时语文最好了。”
“是么?”他显然不太相信。
“你为什么忽然质疑我的语文水平?”她好奇。
“你觉得呢?”
颜春晓隐约听出了嘲讽的意味。
“别拐弯抹角的,我听不懂。”
段寻的手指在操纵杆上跳了一下,嘴角微挑:“别人看到这漂亮的风景,还能吟诗作赋,而你……你的词汇量似乎略显贫瘠。”
这一路过来,无论是刚才在车上还是现在在飞机上,她除了“哇哇哇”就是“啊啊啊”,除了“啊啊啊”,就是“呀呀呀”。
“别人?”
颜春晓敏感地划错了重点,心里特别不是滋味,这顿时看山不是山,看水不是水,全都是所谓“别人”的臆想了。
“嗯。”
“看来段总经常用这招讨女人欢心啊。”她不咸不淡地总结一句。
“我说别人是女人了?”
颜春晓不吱声。
“别人都是男人,就你是女人。”他解释。
“这么说来,我是你第一个带上大白的女人吗?”
“看来语文也没那么差,至少理解能力还不错。”
颜春晓笑了起来。
段寻看着她脸上一会儿阴雨一会儿晴的,都分不清自己这开得是飞机还是过山车。
“你说说,别人都怎么感慨来着?”
段寻想了想:“最次的莫子昂,至少还说了句‘山原旷其盈视,川泽纡其骇瞩’。”
“那我岂不是连他都不如。”
“可不,你自我反省一下,回去写个八百字的作文发我邮箱。”
“段总亲自批阅吗?”
“当然,写得好的话,打出来贴在机舱里当范文。”
她眼里晃动着几分自嘲:“我这样只会以助词感慨的人可当不了榜样。”
“我说行就行。”
“也是,毕竟段总是大白的主人。”
“你喜欢的话,我可以让你做女主人。”
颜春晓被不着痕迹地撩了一道,她的脸还未来得及红起来,就见段寻扬手指了指前方。
“看!”他说。
“什么?”她的注意力被转移了。
“仔细看。”
颜春晓顺着他的指尖往下看过去,眼前群山连绵,河流纵横,他不肯点破的玄机,她看了好久都没有看出来。
“看不出来?”段寻问。
“嘘。”颜春晓比了“嘘”的手势,眼神澄澈,“我正在和山神心电感应中,快看出来了。”
他怔忪几秒,随即哈哈大笑,觉得更生欢喜,这女人如此娇美的皮囊下,竟还有让人欲罢不能的有趣灵魂,造物主可真是偏心极了。
第61章 蜜粉3
颜春晓“感应”了很久,才看出来,河流穿行在山林间,歪歪扭扭地画出了两个巨大的字母:dx。
dx,与他飞行夹克上的字母一模一样。
段寻。
“原来这一片山林都被你承包。”她顿悟。
“你再看。”
直升飞机在段寻的操控下往左转了个弯,因为视角受限,字母d的那一竖不见了,d变成了一个反转的c,而那个x依然立在那里。
cx,春晓。
dx与cx。
段寻与春晓。
这山林河川间,竟然藏了这样一个巧合。
颜春晓的心忽然狂跳起来,一种奇妙的惊喜贯穿了她的身体,她的每一个细胞都在雀跃,她又想发出“啊”或者“哇”的感慨,可又不甘在他面前坐实了词汇量贫乏这个名头,于是百般忍住了。
“你什么时候发现的?”
“上一次飞行的时候。”
他上一次飞行的时候,是段灵刚去世那段时间。那个时候,他和颜春晓还说不上太熟,他们唯一的交集就是已故的段灵。虽然彼此尚未真正了解,可是她对他来说,是不一样的。这种不一样的起由,大概就是他在她面前掉的那几滴眼泪。
段寻从来没有在任何人面前哭过,除了她。
这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他甚至一度想要忘掉。
可是,他根本忘不掉。
当他的飞机掠过这河川与山林间的印记,明明是毫不相关的两个字母,可是他偏偏却联想到了她。
dx与cx,段寻与春晓。
这莫名其妙又浪漫的秘密,从此就留在了他的心底。
那时候,他想过,如果有顺理成章的机会,就带她来看看。可那时候,他内心更大的倾向,是觉得他们之间并不会有那样的机会。
他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他知道。但,人生的奥妙就在于这些料想不到。他们还是走到了一起,像被某种力量牵引。
或许,就是这被天地山川见证过的缘分。
“你第一次看到的时候就想到我了吗?”颜春晓轻声问。
“嗯。”
“真的么?”
“颜医生不是最会辩人说谎么?”
“你不是比我道高一尺么?”
“不敢当。”
“所以是真的么?”
“当然是真的。”他拨了一下鼻梁上的墨镜,“如果你还不相信,等我回去,摘了墨镜看着你的眼睛再回答一遍。”
颜春晓低头,拨了拨刘海,眼角悄悄弯成了月牙。她倒没那么不信,只是想确认一遍,再确认一遍。他不会知道,听他如此肯定的答复时,阳光都是甜的。
这是她一辈子都不会忘记的一次飞行。
段寻带她这附近绕了一整圈才回去,直升机在那片巨大的草坪上空盘旋了一阵,最后准确无误地落在了停机坪上的那个白色的圆“h”中。
“我今天帅吗?”下飞机之前,段寻问她。
颜春晓毫不犹豫地点头:“帅。”
“比你那初恋还帅吗?”
“你幼稚不幼稚?”
他伸手过来,握住她的手,她的手已经不凉了,这会儿掌心温热,看来这一圈飞下来,恐惧完全已经消失了。
“春晓,回答我。”
颜春晓愣了一下。
段寻从前都是“颜医生颜医生”的叫,这是他第一次直呼她的名字,那低音炮,简直苏得她浑身起鸡皮疙瘩。
“帅,你比他帅,满意了吗?”
“那就忘了他,记住今天的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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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升机的桨叶还在转动,满世界都是那“哗哗哗”的噪音,可即便这样,颜春晓还是听到了自己的心跳声。
良久,段寻墨镜的镜片上,倒映着她娇娇一点头的模样。
他扬唇,手按在她的头心上,揉了揉。
“下去吧。”段寻说。
“嗯。”
机身四周风很大。颜春晓一下飞机,外套就鼓起来了,衣摆被风往后拉扯着,她走了两步,忽然感觉到眼里一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