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朝汐捧起案上的茶盏,喝了一大口。茶水滋润了紧张发干的唇瓣,她的神色自然了许多。
“不知白蝉灌了我多少醒酒汤,不会头疼的。就是嘴里全是苦味。”
荀玄微探了下茶盏温度,细微地皱眉,“怎么深秋季节里喝冷茶。”倒来一杯壶里的温茶,盯着她喝完。
阮朝汐解了氅衣,被催促着躺回小榻,软衾盖上肩头。荀玄微并未多停留,一手抱了琴,握着烛台,原路回去了小院。
未过多久,耳边“铮——”一声,响起了清越琴音。
这一首不知什么曲名,西苑琴师并未教授过,她也从未听荀玄微抚过。
曲调婉转悠扬,怡然之情从琴音间传递,令有幸旁听之人也心生开怀。
筝音悦耳,琴音悦心。耳边听着不知名的怡然琴曲,阮朝汐绷紧的心神渐渐放松下来。
紫檀木大屏风遮挡在小塌前,隔开一个狭窄空间,她在狭小的黑暗空间里回味着蜻蜓点水般的、火热而慌乱的吻。少年郎青涩而真挚,心思清浅得仿佛山涧小溪。
她反复回味着钟少白的那句,“强硬些,随我走。”终于迷迷糊糊陷入了睡梦。
但小院里承受的那个截然不同的缠绵细密的吻,却又一遍遍地反复出现在她的梦里,带着令她陌生的情迷和危险,交错着动人琴音。
清晨时,窗外传来了罕见的喧嚣声。
钟氏壁来人了。
第64章
外客不请自来, 大清早地惊扰了主院。
周敬则的声音从书房门外响起。
“郎君,来的是钟家十郎,领了两千部曲, 言辞倒是客气,说是十二郎叨扰贵地, 要把人领回去。但眼看着气势汹汹的,不像他嘴里说的说辞那么客气。十二郎的腿伤还未完全痊愈, 郎君看——”
“远来是客, 把十郎引去正堂接待。”
“是。”
阮朝汐没有起身, 躺在紫绫小榻里。隔着一道屏风, 书案边的颀长人影放下笔走了出去。
——
钟家带来的部曲数目不少,惊动了各处。
阮朝汐站在梧桐树下, 正堂方向传来了隐约的丝竹声。
南苑紧闭的门砰然打开。钟少白在家仆的搀扶下, 慢慢走出庭院。
阮朝汐一回头, 两人的目光便对上了。
钟少白被拘在南苑多日不得出, 今日来了家里族兄撑腰, 他竟未有吵闹, 相比于往日的得理不让人,无事也要争个对错,仿佛脱胎换骨。
他年少体质强健, 小腿的骨裂伤已经好了大半,除了不能奔跑,缓行已经无碍。
站在南苑门边,挥退了搀扶家仆,他的目光落在阮朝汐的身上, 眼里再无旁人,笔直往梧桐树下走来。
银竹紧张地迎过去, “十二郎,郎君吩咐,不好单独和十二娘说话的——”
几个钟氏家仆连拉带扯把银竹扯去旁边,嘴里咕哝着,“十郎君来接我们回去了!日日听你这贱婢唠叨我家郎君,今日谁还要受你的鸟气!”
阮朝汐站在树下,拨去肩头飘落的梧桐黄叶,钟少白一步步地走近。
人还未走近身前,不知他脑子里想到些什么,英气俊朗的面孔肉眼可见地红了。
钟少白顶着一张大红脸,强自镇定地说, “纸毕竟包不住火,我在云间坞养伤的消息早传出去了。忠仆送信回钟氏壁的半路,家兄已经带着部曲来接我,比预料的还快。十二娘,我要回去了。”
“回去罢。好好养伤,早日痊愈。”
“你随我走。”
“我如何能随你走。”
阮朝汐早上并未急着起身,躺在小榻里,想了很多。
眼前的十二郎很好。但他还年少,手下得用的人不多,凭什么抗衡,凭什么带她出去。
“你家阿兄是带来了两千部曲。但荀三兄只需放你走,扣住我。钟家和荀氏世代交好通婚,只要钟家顺利把你接回去,绝不会为了我和荀氏起冲突。”
阮朝汐的视线转去看旁边竹林,极冷静地说,“此路不通。你带不走我。你自己先回去罢。”
钟少白急眼了。“我回去了,你呢!”
“你帮我送一封信去阮氏壁。我家长兄上次来过,要接我回阮氏壁议婚。当时荀三兄和他约好了年底之期。但我只怕不能在云间坞里待到年底。”
她直视着钟少白,“我在云间坞里自小长大,若没有其他的缘故,留住个两三个月,长兄不会提前来接我的。除非——遇到了必须接我回去的事。比方说,相看宴。”
钟少白明白了她的意思,蓦然激动起来,“等我回了钟氏壁,我立刻回禀父母,去阮氏壁求娶!”
阮朝汐弯了弯眼睛。
“你家母亲从未见过我。还是按规矩来。两家筹备起相看宴,我便可以回阮氏壁了。”
前院传来的丝竹乐音不绝,几个钟氏家仆扮垂手侯在院门外,面孔瞧着眼生,应该是跟随钟十郎来的。
“好了,你阿兄的人在外头等你。现在赶紧去吧。”
阮朝汐站在梧桐树下,目送着钟少白一步步走向主院敞开的院门。
少年瘦削的背影即将出门时,忽然又转身奔回来。他的腿伤未愈,疾走的动作惊得家仆们一阵惊呼。
阮朝汐也吃了一惊,脚下步子便停了。“怎么了?”
钟少白忍着疼痛,快步奔回阮朝汐面前,一把扯住了她的衣袖,拉她原地转过半个身子,脸对着脸,额头几乎抵住额头。
“别怕!”钟少白郑重地说,“等我!”
山风呼啸刮过身侧,刮走了交谈声音。不知有多少道视线从四处窥探过来,却只能从动作里揣测一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