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娘出来怎的连宫灯都未带一盏,女婢也未带一个?可要小王送你回去……”
阮朝汐没有避让。
随着两人接近,淡淡的血腥气从她身上传来。
新鲜的血气遮掩不住,随着夜风,越来越浓烈,难以忽视。元治的笑容微微一僵,视线本能扫过阮朝汐身上的衣襟衣袖衣摆。
银线缠枝广袖上沾染着几团暗色,夜里看起来像是墨点,但为何闻不到美人身上该有的脂粉墨香,反倒血气越来越浓烈?
元治的视线逐渐带了惊疑,视线落在袖口伸出的秀气手指上。
阮朝汐丝毫不避讳明晃晃的火把光芒。明黄火光下,玉色的指尖同样沾染着几处“墨点”。
“殿下刚才说得好。后宫之主,管不得;圣驾心情不佳,惹不得。”
十六年规规矩矩未做过的事,入宫一晚上全破了戒。
她今夜闯了宫禁,杀了人,沾了满身满手的血,还有什么可惧怕的。
“好叫殿下得知。皇后娘娘殿里运出来一张滴血的草席,如今就停在玉兰林子里。那处离宣慈宫不远,等圣驾浩浩荡荡从林边夹道经过,一不留神——便发现了。”
在元治震惊的视线里,阮朝汐随手拉过他的衣袖,自己的手指在干净衣袖上擦了擦,把几处血迹擦拭干净。
“劳烦殿下派两个人,赶在圣驾到来之前,把出自皇后娘娘殿里的草席从北边承明门扔出去。”
她淡淡看了元治一眼,“莫声张。”
第102章
永道尽头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
四个内侍担一座肩舆, 沿着永道从西往东疾走。一位中年内监跟随在肩舆旁不住地催促,“快些,再快些, 停!”
肩舆一个急停,那内监对肩舆上高坐的年轻宫妃道, “虞嫔娘娘,到啦。圣驾今晚在前殿东阁, 荀令君和圣驾在一处议事, 又用了膳食, 圣驾马上就要回后宫来。”
年轻宫妃下了肩舆, 接过宫婢手捧的食盒,姿态娇柔地整理衣饰, 等候在永巷道边。
“再像上次那样叫本宫苦等半个时辰, 看本宫回去不打断你的腿。”
内监满脸堆笑, “这次打听得极为妥当!眼见了圣驾出了东阁, 往万岁门这边来了, 奴婢才敢去叫娘娘。”
永巷东面尽头, 万岁门在深夜里沉重打开。
灯火从东面透进了永巷。大片脚步声整齐划一地从远处传入耳边,回荡在永巷两边宫墙高处。交谈声却只有两人,远远随着风传来。
中年男子嗓音乍听来洪亮, 但话音夹杂着气喘声,显得中气不足。
“和荀郎议事至夜里,之前说好的探望小皇孙,朕不食言。人安置在宣慈殿太妃处,来人啊, 知会宣慈殿,把孩子叫起给荀郎看看。”
夜风里传来从容舒缓的应对嗓音, 仿佛山涧流淌的清泉,“臣身为外臣,实不该夜入万岁门。”
元帝哈哈大笑,“朕放心荀郎的品性。皎月无尘,朕听得多了。荀郎,朕倒要劝你一句,红尘好!红尘多美人,荀郎二十六了还未婚娶,朕怕你出家啊。”
开道宫灯映亮前路,路边等候的美人提着食盒迎了上去。
“陛下——”
灯火映亮了来人的面容。前方朱色龙袍常服的皇帝四十出头年纪,年轻时悍勇,老了眉眼间依旧残留几分彪悍武人之气,但毕竟年纪大了,身材开始发福,年轻时的悍勇印刻在容貌五官间,转变成三分横生凶戾。
元帝身后半步之外,缓步走出颀长的男子身形,气质濯濯然松间月,身影修长如竹,寻常的绛紫曲领官袍穿戴在他身上,显得格外不寻常起来。
路边美人撒娇的嗓音叫了一半,骤然见了郎君如玉,嘴里依旧喊着“陛下”,眼睛却走神了一瞬,定在皇帝身后。
皇帝倏然沉下了脸。脸上挂着的笑容消失了。
那美人走神只是一瞬间,下一刻,依旧提着食盒迎上来,娇滴滴地福身问礼,“陛下今晚回来得晚,妾等候已久——哎哟!”
猝不及防的事发生了。
皇帝沉着脸,原处站着等美人走近,冷眼瞧她行礼到一半时,突然抬起一脚,直接踢在小腹间,重重地把人踢飞了出去。
耳边传来砰的闷响,美人伏倒在地上,动也不动。地上逐渐出现了一摊血泊。
“贱人!”元帝怒喝道,“朕和朝廷重臣说话,谁让这贱人上前打断了?来人,把这贱人拖走!”
几个内侍缩着肩膀小跑过来,哆哆嗦嗦地把口鼻流血昏迷的虞嫔拖走,原地留下一滩凌乱血迹,无人敢问一句拖去何处,要不要延请御医医治。
元帝发泄尽了怒气,脸上又挂了笑容,回身继续和蔼地说,“圣人说得好,惟女子和小人难养也,叫荀郎看笑话了。宣慈殿离永巷不近,要走上一段路。但朕每次探望太妃,都是徒步前去,以尽朕的微末孝心、有劳荀郎陪朕多走点路。”
荀玄微视若无睹地跨过地上血迹,“陛下抱病之中,依旧坚持徒步探望太妃,不用步辇。对太妃的孝心诚意动天。”
元帝阴沉的眉头逐渐舒展,感叹道,“不敢说孝感动天,只愿上天降下福泽,保佑我大炎朝国祚长存。唉,朕那逆子,若能有朕的半分侍奉孝心,朕夜里睡着都要笑醒!”
空步辇在前头开道,天子仪仗前呼后拥,灯笼照亮百步外的宫道。
话题既然提到了太子,荀玄微顺理成章地关切询问,“东宫在太极殿外已经反思半日了。京城春日天气难测,白日炎热,夜里却又寒凉,莫要损伤了东宫贵体才好。”